第7章 第四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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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找好新住处的时候,正下着雨。

  我把所有的家当都塞进出租车之后,已经淋了个湿透。出租车司机递给我一块塑料布才让我坐下,淡漠地说:“为什么不等雨停了再搬家?”我说:“房租到期了,而且,那个地方我一分钟也不想再待了。”

  其实,旧房子我只住了四个月。在这四个月里,我由幸福的小女人沦为标准的怨妇。QQ聊天记录里,秦源用五千字打动了我的心,用十万字让我进入热恋,然后,只用了五个字就抛弃了我——“默默,对不起。”

  从此之后秦源就在人间蒸发了。QQ不上线,手机关机。我在出租屋里算不清楚他消失了多少天的时候,决定搬家。

  新住处的小区有很多树,我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洗了澡换了衣服,打着伞在树底下晃悠。新住处的宽带还没有接通,没有网络的我也不用工作了——催稿子的编辑都找不到我。对,我其实和秦源算是工作关系,我是时尚杂志的画手,他是编辑。但我永远不会再给他的杂志画插图了。

  我一边在雨里走一边对自己说,林默默,你要重新开始,你是最捧的……拐了个弯,我觉得肚子有点饿了。新住处还没有开火,我想找个美味的小饭馆,却发现街边有个小小的书店。

  我没顾得上看书店的名字就钻了进去。我把湿漉漉的伞放在门口的架子上,用欣喜的眼神打量着书店:三分之二的地方是密密的书架,色调是干净的白色;另外三分之一的地方布置成吧台,可以喝咖啡、茶或者饮料,色调是温暖的浅橘色。我顿时喜欢上了这里,在这样的地方,我可以一次待两个小时以上。

  两小时之后,我挑了两本书准备结账的时候,忽然发现店门口的墙上贴满了纸片。我的好奇心顿时膨胀了好几倍,凑过去,见上面贴的都是书店统一裁剪的纸片,上面是各式各样的留言。

  有写给自己的,有写给别人的,有长有短,诙谐的、温情的、励志的、伤感的,不一而足。

  这样的留言让我充满了遐想。却突然,一张纸片让我如遭雷击。那张纸片上大部分都是空白,上面写了五个字,字体非常小:默默,对不起。

  我的眼前金星四溅之后,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再仔细看,纸片的右下角居然还有一行日期:2010年9月3日。

  我用了整整一分钟才算出来今天是2010年9月5日,所以这张纸片是两天前才写的!

  我站在纸片面前,心情澎湃。几个小时之前还决定忘掉秦源的我,鬼使神差地在纸片上写下几个字: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我写完之后,一回头,见店主正在笑咪咪地看着我。那是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姑娘,眉清目秀的,手里拿着一叠纸片问我:需要这个吗?

  我有类似做贼被抓到的感觉,摇摇头,飞快地结了账,伞都忘了拿就跑出去。雨已经停了,所以我走到小区门口时才想起那把伞来。

  可是我懒得回去拿了。也好,明天可以趁着拿伞的时机,看看那张纸片有没有人回复。

  我刚走进小区的第一幢楼前,就听见头顶上有人哭喊。

  我的头还没有抬起来,就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落下来。很大的一声响,当我明白过来那是一个人从楼顶掉下来的时候,我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有人自杀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选择坠楼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当我看清楚现场的情景后,这种想法更强烈了。我承认,在秦源离开的时候,我也有过轻生的念头,可是我绝对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那是一个女人,摔得全身都变了形,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势伏在地上,全身的衣服几乎都剥离了。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死人,可是我只看了一眼,就认定她没救了。然后,我听见周围的惊呼声又掀起热浪。我下意识抬起头,看到大约在十一二层楼的窗台上,一个人正试图跳下来。

  那是一个男人,也穿着白色的衣服。我想,刚才那声哭喊就是他发出来的吧。那个已经在瞬间死掉的女人一定是他的恋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现在打算殉情吗?

  小区里越来越混乱了。有些人在大叫“不要跳!”,有些人在拨打110或者112,还有人在用手机拍视频。而我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直站着。

  那个人终于还是没有跳下来。他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我看清楚了他的样子。那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个子高高的,脸型和五官都很立体,头发稍长,走起路来很飘逸,但一点儿也不娘,相反还有点man,特别是眼神足够犀利,是某一类女生一见就会痴狂的类型。

  但这种男人不是我的菜。我喜欢长相阳光,眼神温和的男生,比如秦源。曾经我以为秦源就是我这辈子要找的人,可是人生无常,比如那个坠楼死掉的女人,不管她是怎么掉下来的,也许她昨天还很幸福。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收拾妥贴之后我就去了书店。店主姑娘把伞还给我的时候,看我的眼神有一点点奇怪。我想问什么但又不知道该问什么,她想说什么却又始终没说。

  临走的时候,我还是看了一眼那张纸条。我看了一眼就立刻后悔了,因为纸条上并没有任何回复。我太心急了,我应该今天晚些时候再来,甚至明天再来的,因为我实在不好意思在同一天里去看两次。

  于是,在接下来几天里,我只是每天傍晚的时候去一次书店。每次一到书店,我就会先看留言板,可是每次都失望。那片纸上根本没有再多出一个字来。

  我的心渐渐地冷了,忘掉秦源、重新开始的念头又强烈起来。只是每个深夜,我想起秦源就会哭。我知道,哭说明我还爱着他。

  所以每天傍晚,我还会身不由己地去书店。可是突然有一天,书店关门了。

  我不甘心,仍然每天都去。在第三天的时候,书店终于又张开了。只是我一进去就觉得不对,因为那个清秀端庄的店主姑娘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形容落魄、满面胡须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坐在这间宁静温馨的书店里,让我感到很奇怪。

  我的视线离开他,朝留言栏看去,心里彻底凉透。满墙的纸片全都不见了,墙上又贴了一张干净的纸,上面什么也没有,墙前面的桌子上搁着一叠纸片。

  走的时候,我拿起一张纸片贴在墙上,在上面写道:我是默默,我每天都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我出门的时候发现新店主正盯着我看。我停下脚步问:“原来的店主哪儿去了?”

  新店主说:“她去世了。”

  “啊?”我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新店主。

  新店主说:“她是我的女朋友,三天前的晚上,她很晚都没回家,给她打电话也不通,我来了之后,才发现她已经……警察说,她是心脏病突发,可能遇到了强烈的刺激。”

  我的心痉挛起来:“她遇到了什么事情?”

  店主说:“不知道。所以我决定把这家店开下去,直到查清楚真相。”

  

  2

  第二天傍晚我下楼的时候,发现前些天那个姑娘坠楼的地方摆了好多个花圈。那个姑娘拖到现在才出葬,一定是警察才结案。我好奇地走近,看花圈上写的挽联,才知道死去的姑娘叫罗菁菁。

  其中一张挽联是这么写的:菁菁,对不起。

  没有署名。

  大脑的神经在瞬间像被抽离似的,我失去了所有的感觉,眼前只有这五个字。

  因为我发现,“菁菁,对不起”的笔迹跟书店纸片上的“默默,对不起”是完全一样的。虽然前两个字不同,但是有形不似而神似的感觉,后三个字“对不起”就更别提了,完全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难道这副挽联是秦源写的吗?虽然我和秦源足够亲密过,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写的字。这在通信技术足够发达的今天是不足为奇的事。

  几分钟后,我逃离了那堆让我窒息的花圈。当我的大脑可以正常运转的时候,我开始对这件事进行猜测。

  秦源是一个风流成性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注定背了太多的感情债。我——林默默,和这个已经死去的罗菁菁都是受害者。只是罗菁菁比我的承受能力更差一些,选择了绝路。

  这让我突然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件事。我觉得她的死很不值,她的爱很不值,当然,我的爱也是不值的。这样想的时候,我决定去书店把那个纸片撕掉,趁秦源可能还没有看到的时候。

  可是,当我又一次站在书店里的时候,发现那张纸片上居然有回复了:我不是他,你找错人了,别再来这里了。

  吃惊的同时,我的脑子快速思索着,得出如下结论:

  第一个结论,这行字跟“默默,对不起”的纸条,以及挽联上的“菁菁,对不起”出自一人之手;

  第二个结论,有两个可能,第一种可能:这个人不是秦源,他早就见过我在他的纸条上的回复,从字体上认出我不是他的默默,或者他见过我本人,发现我不是他的默默。第二种可能,这个人就是秦源,他知道是我,但不愿意再招惹我,因此说他不是秦源。

  所以,现在要弄清楚这个写纸条的人是谁。

  我走到店主跟前,他正在一个角落里码书。我站在他身后说:“你好,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回过头,似乎认出了我,对我点点头。

  我让他跟着我走,一直走到留言板前,指着那张纸条问:“写这个纸条的人是谁?”

  店主立刻摇头:“这我哪儿知道?每天留言的人那么多,而且他们写的时候,我一般都很识趣,离得远远的。”

  我失望地点点头。

  他突然问我:“你的名字叫默默?”

  我点点头,然后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调出秦源的照片,递到店主面前:“你见过这个人吗?他有没有来过书店?”

  店主拿起手机,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没有。”

  我说:“你刚才说每天留言的人很多,那来书店的人岂不是更多?你就这么肯定没有见过这个人?”

  店主说:“姑娘,实不相瞒,自从我女朋友出事之后,我非常留意每一个来书店的人。”店主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本子,翻开让我看,“这里面记录了每一个来书店的人,我都给编了号,每个人来几次,每次来都做什么,买什么书,我记得都非常清楚。”

  我很震惊这个男人有这么细腻的心思。当我提出想看看他的本子的时候,男人很戒备地拒绝了。

  我问:“前几天附近有个姑娘跳楼死了,你知道吗?”

  店主说:“知道,我是听我女朋友说的,她说,那个跳楼的姑娘和她的男朋友都是书店的常客。”

  我吃了一惊,想起跳楼现场的那个很英俊的男人。一定是他!他可能就是写挽联的人,也是写纸片的人。

  他辜负了一个也叫默默的姑娘,也辜负了那个已经死去的罗菁菁。但是,他与我无关。

  他没有骗我,我真的是找错人了。

  半个小时之后,我坐在阳台上,一边喝红茶一边看书。下午的阳光刚刚好,风也刚刚好。我看累的时候,合起书,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楼下的风景。

  我看到一棵大树下的木椅上坐着一个男人,白色的毛线衣,白色长裤,白色球鞋。他拿着一个手机在玩,头靠在树干上,额前的刘海遮住了一只眼睛,露出高高的鼻梁和尖尖的下巴。

  正是坠楼姑娘的男朋友!

  我的心忽然悬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我在想象着像他这么英俊的男人,那个为他而死的罗菁菁长得什么样,被他伤害的默默又长得什么样。

  后来,他大概累了,把手机揣在口袋里,躺在木椅上睡了一会儿。再后来,他走了。他走了五分钟之后,我才看到木椅上还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好像是他刚才把玩的手机。

  我突然有了一个决定。我扔掉书,以最快的速度往楼下跑。我跑到那把木椅前面的时候,那只手机还在。我看了看四周,没有人,于是用最快的速度把手机揣进口袋,溜上了楼。

  直到我拿着手机重新坐在阳台上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行径完全就是一个女贼。

  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后悔。我兴奋地准备翻看手机里的信息时,眼角的余光意识到了某种情况。我往楼下看,果然是那个人回去找他的手机了。他站在空荡荡的木椅前面,四处张望着,很不安的样子。

  然后,他摸了摸口袋,又掏出一个手机来,是黑色的。他摆弄了一下那部黑手机,然后,我手里的白手机开始铃声大作。

  我惊得差点跳起来,赶紧摁断电话,关掉手机。

  我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铃声,只看到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既不安又迷茫。他就那样站了一会儿,终于走了。

  我回到房间,把手机开机,设置成静音状态,开始看手机里的短信箱。

  收信箱里一共有五条短信,全是一个叫盛莲的人发来的。

  第一条:“我相信你,可是我还缺少一些勇气。”

  第二条:“你别逼我,你逼得越紧,我就越害怕。”

  第三条:“你是一个快乐至上的人吗?为了快乐,可以不在乎许多东西?”

  第四条:“好吧,也许我可以尝试一次。我豁出去了。”

  第五条:“好,听你的。”

  这么看,似乎不是很连贯。我又打开了发件箱,找到了机主发给盛莲的五条短信:

  第一条:“交往了这么久,你还不相信我吗?”

  第二条:“少了勇气,就少了许多人生的体验,错失了很多快乐,收获了太多的遗憾。你不觉得得不偿失吗?”

  第三条:“那我就不逼你。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起码让我看见真实的你,行吗?”

  第四条:“可以这么说。但我是一个很有底线的人。我跟你承诺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第五条:“那好,今天晚上你来我这里吧。地址是青宁小区11号楼121号,敲门声三下一顿为暗号。”

  我正在揣摩这些短信的时候,手机又收到了一条新消息:“对不起,我反悔了。我会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就当我从来没有出现过。”

  是盛莲发的。

  我想了片刻,给盛莲回复了一条短信:“好吧,保重。”

  这个时候,我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既然那个男人没有见过盛莲的模样,盛莲也不会再联系他,那么,今天晚上,我可以冒充盛莲,走进那个神秘而英俊的男人家里。

  

  3

  晚上八点,我站在了神秘男人的家门前。

  我镇定自若,用了约定的暗号敲门。开门的果然是那个男人。

  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他觉得我还算漂亮。他的嘴唇轻轻地抿了一下,就算是笑了。他穿着一件没有一丝杂色的白色毛线衫,同样是没有杂色的白色棉布裤子,脚上是一双白毛线钩织的拖鞋。我很八卦地想,那一定出自某个织女之手。

  我的短靴踩在他家的木地板上,发出来的声音让我觉得这不是做梦。他让我坐在沙发上,递给我一杯水。

  但我不敢喝,只是道了谢,将杯子轻轻放在茶几上。帅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问:“如果你准备好了,那么现在开始吧。”

  我懵懂地点点头,心里一片茫然。我无法从他和盛莲的短信里猜出来他们要做什么,但知道一定是一件非常冒险和刺激的事情。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他站起来说:“跟我来吧。”我跟着他,走进一个房间,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套间。套间的门上贴着和墙一样的壁纸,接缝处天衣无缝,因此根本看不出来那里有一个门。

  我跟着他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很黑。他把门关上之后才开灯,所以有那么几秒钟,我们完全置身于黑暗。

  在我的鸡皮疙瘩起来的时候,灯亮了。我看到这个房间完全是白色的,就像帅哥的白色毛线衫一样,没有一丝杂色。

  有什么地方是纯白色?酒店?不是,酒店只有床是白色的。还有什么?医院,对,是医院。

  我想到医院的时候,不只是因为视觉的联想,我还闻到了只有医院里才能闻到的气味。酒精的气味。

  我的身体开始发颤。我很想问:“你要干什么?”但又不敢问,怕他发觉我不是盛莲。

  “我见过你。”他突然说。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穿帮了。绝望的瞬间,我看到屋子里有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床头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两只白瓷盘。一只白瓷盘里放着注射用的玻璃针筒和银白色的针头,另一只托盘盖着,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

  我的脑袋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几乎昏厥过去。我突然发现我真的是在梦里,一个噩梦里,一个做了二十年的噩梦。

  他见我像是被吓坏了,于是嘴唇又抿了一下。他说:“我在书店见过你。你真的叫盛莲?”

  我立刻点点头,却马上又摇摇头。

  他说:“嗯,你一定不叫盛莲,你的名字叫默默,对吧?”

  我想,我冒充盛莲这件事真的很傻。我天天去书店,如果他真的是写纸条的人,他肯定见过我。

  我索性说:“我叫林默默。”

  “哦……”他若有所思。“那么,盛莲是你的化名?”

  我有点呆。难道我没有穿帮?于是我不置可否地笑笑,然后问:“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吗?”

  他说:“我对你说的就是真名。白羽,羽毛的羽。”

  白羽……这个名字倒是跟他蛮搭的。我正这么想着,突然听见他问:“准备好了吗?我们开始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子前,将那个盖着的白瓷盘掀开,里面放着一把镊子以及浸着酒精的棉球。

  我一秒钟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我呼吸艰难地说:“别,别,我反悔了,我要走……”

  白羽的身体僵住,然后转过头来盯住我。这一刻,他的目光变得邪恶而且亢奋,与刚才的他判若两人。

  我后退了几步,往身后推了两下。门开了,我跌跌撞撞跑出去,又穿过两道门,才跑出了白羽家。

  白羽没有追过来,所以我很顺利地跑回了自己家。我把家门紧紧锁住之后,才发现身上的汗水已经把内衣湿透了。

  我洗了个热水澡,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我躺在床上,又拿出白羽的手机研究起来。

  通话记录被删得干干净净,短信箱里只有那十条短消息。所以通讯录就成了唯一的线索。

  有意思的是,通讯录里只有三个人的名字。这很奇怪,因为几乎任何一个年轻人的手机通讯录都不可能只有三个人。再联想到白羽的身上还有另外一部手机,因此可以断定这部手机的号码是小号。

  这三个人的名字分别是盛莲、兰珛、方默默。

  方默默……方默默……让我感兴趣的是方默默。

  白羽写在书店墙上的纸片就是给方默默的。

  “默默,对不起。”就是这句话让我产生了误会。看来,这件事情真的跟秦源八杆子打不着了。我既伤心,又觉得安慰。伤心是因为秦源真的把我忘了,安慰是因为秦源并不是事件里的花心男主角。

  我想到了一个问题——这部手机里没有罗菁菁的号码。如果罗菁菁真的是白羽的女朋友,那么有两种可能,一是这部手机是背着罗菁菁联络其他姑娘用的,二是罗菁菁的号码太熟悉了,根本用不着存起来。

  我靠在床头,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到白羽的手机号码对应的网络运营商的网上营业厅页面,在登录号码里输入手机号码,然后用白羽的手机发送查询密码的指令到客服中心,不一会儿收到一条短信,里面正是手机服务密码。我把密码输入电脑,然后登录成功。

  点击“我的详细信息”菜单,“客户名称”赫然写着“白羽”。看来白羽没有骗我,这真的是他的名字。看到他的身份证号码,我知道了他的生日——1981年11月25日。看来他的样子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

  然后,我点击“详单查询”的菜单,查询到近三个月的话单。

  查询结果很有意思。

  一是只有通讯录里的三个人的话单,并没有第四个号码,这就说明这部手机的确是白羽背着罗菁菁联系其他姑娘的。

  难道罗菁菁跳楼就是因为她知道了这件事?她无法接受白羽和其他的姑娘有染,冲动之下以死相抗?

  二是这三个人的通话记录在时间上几乎没有交集。最初是跟方默默联系的,然后是跟兰珛联系的,最后是跟盛莲联系的。

  这说明白羽并没有同时玩弄两个姑娘,在某种程度上可谓是“专一”了。

  想到“玩弄”这个词,我不寒而栗。白羽到底在做什么?他的那个纯白色的小房间,针筒、酒精棉球……这勾起了我童年就开始的噩梦。

  小时候,每次我生病的时候,妈妈都会带我到他们单位的医务室打针。那个穿白大褂的医生长得很漂亮,但是打针好疼。有时候她会到我家里串门儿,我一看见她就哭。可是那个阿姨还逗我,说是来给我打针的……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热开水,一边喝一边暖手。可是好几杯开水下肚了,寒意还是没有从心中驱散。我一直在想白羽到底要做什么,肯定不会只是打针那么简单。难道……

  我想起来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一则新闻,是说有人会以网友的名义诱骗涉世未深的姑娘,然后麻醉了,割开身体,把一只肾取走,然后再缝上,泡在冰块里,醒来后,手边还有电话和“温馨提示”,提示不要动,赶紧打120急救电话。这还是有点良心的人做的,如果遇到彻底灭绝人性的人,受害人就会性命不保,到时候全身的器官都成宝贝了……

  对,一定是这样。白羽肯定是个骗子!他一定是花言巧语把姑娘们骗过去,然后实施阴谋。罗菁菁肯定就遇到和我相同的情况,而且受到的惊吓和刺激比我更多,因此在惊惶中坠下楼去。

  我该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不,我手里没有任何证据,报警反而会打草惊蛇。如果不报警,我就有两种选择:一,以最快的速度远离这一切,以确保自己的安全;二,暗中搜集证据,揭开有关白羽事件的真相。

  

  4

  我没有急于做出决定,一直在犹豫和纠结。第二天早上,当我再一次打开白羽那部手机的时候,发现上面有一条短消息:把手机还给我,然后忘记昨天的事,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

  我想了想,回复短信:除非你先告诉我真相,然后我会把手机还给你,并且发誓绝不说出去一个字。

  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白羽的回复,看来他不愿意和我正面交锋了。我是假装强硬,实际上害怕得要命,一整天都没敢出门。

  天快黑的时候,我终于做出了决定——将这件事追查到底。我也说不清楚为了什么,就算为了那个和我同名的方默默吧。

  我用白羽的手机拨打方默默的号码,可是方默默的手机停机了。我又拨打其他两个姑娘的号码,对方都关机了。

  这个结局让我很失落。我窝在沙发里无聊地摆弄着白羽的手机,突然发现方默默的资料里还有她的QQ号码。

  这个QQ号码让我像打了鸡血一样,立刻去开笔记本电脑。我用了一个从未用过的QQ号码,把昵称改为“默默”,申请加入方默默的QQ号码。

  在申请信息里,我写道:我是你的朋友。

  虽然我和方默默素昧平生,但我在心里已经把她当成朋友了。

  让我惊喜的是,对方很快就通过了我的申请。对方的QQ昵称也是“默默”,这让我感觉很亲切。

  “你是谁?”对方先开口了。

  我说:“请问你是方默默吗?我是林默默。”

  对方说:“我不是方默默。林默默是谁?”

  我说:“我找方默默有点事,请问她在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方默默不在,她已经失踪很久了。”

  我大吃一惊。方默默失踪了?!

  我问:“你是谁?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没想到对方比我还痛快:“好,最好我们能当面聊聊。”

  他(她)这样说,我却有点退缩了。对方是不是好人?如果是像白羽那样的坏人怎么办?或许,对方就是白羽本人也未可知……

  当我在QQ窗口说“好的,明天吧,我们约个地方”时,我被自己吓住了。

  我觉得自己正向着可怕的深渊跌进,已经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起床了。我拿着白羽的手机跑到他上次丢手机的木椅前,对着昨天白羽发来短信的号码发了个信息:“手机在丢失的地方,请速取。”

  然后,我把手机放到木椅上,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

  我不敢开家里的任何一盏灯,躲在阳台上等白羽去取手机。风很凉,我穿得很单薄,当我借着路灯的光芒看到白羽走到木椅前时,我打了个喷嚏。

  这声响很清脆,我觉得一公里外都能够听见。我看见白羽转过身向我藏身的阳台张望。我紧紧捏住鼻子,把第二个喷嚏憋了回去。

  午后一点是用方默默的QQ号码的人与我约定的时间。我准时到了青城图书馆后面的广场。秋天的午后,阳光很好,树叶轻轻地坠落在我的身边。

  当我看清楚来人的时候,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不是白羽,也不是不明身份的陌生人,正是书店的老板。但是我第一眼竟然没有把他认出来,因为他把满脸的胡须刮掉了,头发也理短了。他把自己弄得清爽之后,我发现他居然是个难得一见的帅哥。不仅帅了很多,而且看起来还很年轻。

  他这个样子才跟那个清秀的女店主登对。我想,他平时一定是每天都刮脸的,那几天他之所以没有刮脸,一定是因为女朋友死了,他太悲伤了。

  他脸上的表情和我一样惊讶,确切地说,是惊喜。他说:“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哪个无聊的人跟我开玩笑呢。原来你也认识方默默呀。对了,我记得你也叫默默的,是吧?”

  我说:“我叫林默默。”

  我看到广场上有一处空地放置着健身器材,于是建议他到那里说话。我们并排坐在健身器上,开始交谈。离远了看,倒像是一对亲密的情侣。

  我说:“其实我不认识方默默。事情是这样的……”我从他书店里的那张纸片讲起,谈起了秦源带给我的快乐以及伤害,对往事的怀念以及迷惘。

  他认真地听着,时常用很干净的眼神看我。这种眼神又让我想起了秦源,不过秦源的眼睛里比他多了温暖。

  我讲了白羽,讲了我亲眼目睹罗菁菁坠楼惨死,还讲了白羽那间恐怖的白室。

  他听完,想了一会儿,问我:“你说白羽的手机里有三个人的名字,一个是你冒充的盛莲,另一个是方默默,还有一个呢?你没有说。”

  我说:“兰珛。那个字很少见。你认识方默默,那么这个兰珛你认识不认识?”

  我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脸色已经变了。他的表情告诉我,他认识这个兰珛。

  他说:“你不知道吗?她就是我死去的女朋友。”

  我的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眉目清秀的店主姑娘。原来她叫兰珛。原来她也认识白羽。

  他说:“现在该我给你讲了。”

  我说:“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说:“我叫乔安。你想知道什么?关于方默默,还是兰珛?”

  我其实一直都对方默默这个人最好奇,可是现在,我对兰珛更好奇了。我说:“从你的女朋友开始讲起吧。你一定不知道她认识白羽对吧?那么你认识白羽吗?”

  乔安说:“虽然我今天才知道他叫白羽,但是我已经认识他一段时间了。他也是我书店里的顾客,你知道的。由于他的长相和打扮都很出众,所以我格外留意他。当我从其他顾客的交谈中得知,那个叫罗菁菁的女生就是从他的住所跳下去的时候,我对他更关注了。”

  乔安继续说:“他每天都会来书店一次,这一点和你很像。只不过,他是每天上午书店开门不久就来,而你是每天傍晚才来。所以,他如果在书店见过你,一定是在傍晚的时候,在书店外面偷窥。”

  我问:“白羽去书店都做什么呢?”

  乔安说:“他从来都没有买过书,甚至连书都没有翻过。他每天都会在休息区喝上一杯不放糖的豆浆,似乎把我的书店当早餐店了。不过,我留意了,书店的留言板他是每天必看的。所以,我觉得,他每天是打着喝豆浆的幌子去看留言的。”

  我思索着:“难道他是在关注着我的留言?他以为我就是那个方默默?所以他在暗中观察谁是写留言的人?而且,他有了结论,我不是方默默。对了,我们本来是要说兰珛的,却说到了白羽。那么将错就错,关于白羽,你就了解这么多吗?”

  乔安说:“就这么多。那么我们来说兰珛吧。其实我认识她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三个月。你很惊讶?其实我想说,三个月并不代表时间很短。有的人认识十年了却还是陌生,有的人在一起只有三个月,却觉得相识了一辈子那么久。”

  我的眼眶忽然热起来:“乔安,你说得对!我和秦源在一起的时间也很短,但是我们……”我没有再说下去,我突然觉得我没有资格说这些话。秦源离开我,说明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乔安看到我哭了,有点无措,摸了摸衣袋,掏出一包手帕纸来。我是第一次见到带手帕纸的男人。我用乔安的手帕纸擦眼睛,闻到了茉莉花的香气。

  我平静下来,继续听乔安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的书店已经开了一年多了。其实我并不是在书店认识她的,而是在其他场合。当然,我们怎么认识的不重要。我很喜欢她的书店,我工作不忙的时候,每天都会在她的书店里待一会儿。喝饮料,听音乐,看书,总是有事做。当然我做的最多的事还是看她,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所以,她走了之后,我就在最短的时间把工作辞了,给了她父母一笔钱,把书店盘了下来。所有的东西我都没有改动,还是原样,除了店主不同。可是自从我做了店主,我每天在店里只会做一件事,那就是想她。我会经常出现幻觉,看到她在整理书架,看到她招呼顾客。有时候我会看到她在窗边静**着,看着我,于是我们就那样看着,看着。”

  乔安说得很动情,我却感觉寒气刺骨。他看出了我的异样,苦笑着:“别害怕,我没有失常,你就当我在做白日梦吧。”

  我问:“兰珛的事情调查清楚没有?”

  乔安的眼神一黯,摇了摇头:“书店那里人口多,外来人口又占了大半,所以调查起来相当困难。而且那条街道比较小,没有安装摄像头。我想,我接替兰珛做店主,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等知情者告诉我真相。我相信,那天晚上一定有人看到了什么,而且跟兰珛的死有关。”

  我说:“那你现在有没有想到,兰珛的死跟白羽有关呢?”

  乔安激动起来:“当然想到了。不仅兰珛的死跟白羽有关,罗菁菁的死也跟白羽有关,方默默的失踪还跟白羽有关。”

  我也激动起来:“方默默,你又是怎么认识她的?而且还用她的QQ号。”

  乔安说:“方默默是我以前的同事,曾经喜欢过我,但是我觉得她心机太重,没有和她在一起。”

  我问:“方默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你说得具体一些。”

  乔安说:“方默默比我小一岁,看起来却比我大,并不是她长得老,是因为她打扮得比较成熟。当然,她还是很漂亮的,很懂得跟异性的相处之道。所以,她是很受男人欢迎的一类女生。”

  我苦笑:“这类女生,通常是女人排斥的对象。我一直认为,男人喜欢的女人,与女人喜欢的女人,是不一样的。”

  乔安说:“很有道理,我从来没有看到方默默有比较好的同性朋友。说到这里,那我问你,女人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我想了想说:“女人喜欢的女人,就是兰珛那样的。好看但是不张扬,越品越有味道。”

  乔安微微一笑:“我也喜欢这类女人,我不也成女人了?”

  这个时候,我觉得有一些奇怪。今天我见到的乔安,似乎完全从兰珛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虽然他处处表现出对兰珛的爱意,可是并没有过于悲伤。这个问题只是在我的心里想了想,并没有问出来,因为不但无礼而且残酷。而且,我凭什么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也许,他只是将悲伤隐藏起来了。

  我转移了话题:“方默默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乔安说:“两个多月之前。方默默以前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可是从那以后就没有再打了。然后我就听说她失踪了。其实我一直不以为然,像她那样的女人,交几个男朋友,跟他们玩疯了不回家不是奇怪的事。奇怪的是,我发现所有认识方默默的人都不知道她的下落。我不死心,就天天挂着她的QQ号码——哦,那个密码其实是我破译的——每见她一个朋友,都会问有没有见到方默默。可是没有,然后,今天,你就出现了。”

  我问:“你为什么对方默默这么大兴趣?你是不是自己也不愿意承认,你是喜欢她的?”

  乔安说:“除了兰珛之外,我不会喜欢别人的。”

  我很想对乔安说:“可是兰珛已经死了,你迟早会喜欢别人的。”但是我没说,我觉得和他说这些话毫无意义。

  我说的是:“咱们现在已经把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了,线索都指向白羽。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乔安想了想说:“我明天去找一个警局的朋友,了解一下罗菁菁到底是怎么坠楼的,然后把知道的情况告诉你。”

  我举双手同意。

  临走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乔安的侧面很好看。有棱角的眉骨,线条柔和的鼻头,微微翘起来的嘴唇。我有一点脸红,我从来没有这样细看一个男生。然后我又想,我只是花痴一下而已嘛,又没有动心。再说,乔安看我的目光虽然和秦源一样纯净,可是里面却没有温暖,是冷冰冰的。

  冷冰冰的,就像秦源离开后的世界。

  

  5

  第二天下午,我刚刚从午睡中苏醒的时候,乔安打来了电话。在电话里,乔安告诉了我关于罗菁菁的事。

  罗菁菁是白羽公开的女朋友。虽然白羽之前交过不少女朋友,而且至今还会有一些关系暧昧的女生,但是她和白羽交往的时间是最长的,快两年了。他们虽然也会闹别扭,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很好的。罗菁菁是大多数男人心目中最完美的恋人——长相标致,性格温柔,知书达礼。

  出事的那天并非偶然。虽然罗菁菁的脾气很好,可是总是因为一些别的姑娘而对白羽疑神疑鬼。偏偏白羽是那种很容易招花惹草的男人,时间长了,罗菁菁就得了一种很可怕的心理疾病——抑郁症。这种说法是有根据的,市精神病院心理咨询室就有她的病历,从病情来看,时好时坏,并且有自杀的倾向。

  出事的那天正好是周六,两个人都休息在家,本来约好下午去看电影的,可是临出门前,白羽接了一个电话,是他原来的恋人打来的,想问白羽借点钱。

  这个电话被罗菁菁听了个清楚。挂了电话,罗菁菁的意思是旧恋人肯定以借钱做为幌子,目的是想跟白羽旧情复燃。白羽却不承认,并且表示不和罗菁菁看电影了,要和旧恋人见面。两个人因为这件事纠缠了一个小时。后来,罗菁菁见白羽执意要去赴约,一怒之下,跑到阳台上跳了下去,当场殒命。

  乔安讲完了。我说:“听起来倒像真的,虽然剧情有点狗血。”

  乔安说:“事情是真的,警察已经证实了。白羽的旧恋人马上就要结婚了,根本没有跟他复合的意思。借钱是真的,因为准备婚房和结婚用品,他们手头很紧,所以想跟白羽借一点,没想到引出了这样的事。旧恋人很自责,但表示不会为罗菁菁的事负一点责任,罗菁菁那样做是小题大做,有病。”

  我问:“乔安,你相信事情是这样吗?”

  乔安说:“我觉得事情越是合情理,就越是有问题。但是所有的证据都证明这是真的,而且,因为当天是周六,好几个休息在家的邻居都说听到了白羽和罗菁菁的吵架声,甚至有一个邻居听见罗菁菁喊了一句‘白羽,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我说:“这句话表面上看是在争风吃醋,但是并不能充分证明白羽的清白。还有,我觉得这些事可能都是真的,但是,这些事情一定会让罗菁菁跳楼吗?或许,完全可能是白羽利用这些条件实施谋杀,把罗菁菁扔下楼。”

  乔安说:“有道理,也许白羽不是谋杀,是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失控杀人也未可知。不过,你不要忘了罗菁菁有抑郁症,她有自杀的倾向。遇到这些事情,心理健康的人应该不会自杀,可是罗菁菁就不同了。”

  我说:“抛开这些事情不说,说说白羽的那间‘白室’。罗菁菁的坠楼案里有没有关于白室的记载?”

  乔安说:“我特意叮嘱朋友留意一下卷宗里的现场情形,可是没有这方面的记录,更没有提到那间白室。”

  我说:“那间白室的门和墙壁的颜色相同,并且白羽家那样的单元房,套间里再套一个房间的布置是罕见的。因此警察可能并没有发觉那间白室吧。”

  乔安说:“也许即使警察发现了,也没有发现可疑的线索,或者被白羽给糊弄过去了。”

  我说:“我觉得那间白室大有文章。那里面一定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惊天秘密。”

   乔安说:“你准备怎么办?这件事本来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这样做很危险。”

   我说:“可是和你的关系重大不是吗?如果你认为我是你的朋友,那么就和我有关系。”

   乔安说:“我和你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朋友算不上。”

   我有点儿语塞,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你这么说是为了不牵连我吗?”

   乔安竟然说:“是的。”

   我本来已经打算和乔安联手调查了,谁知道乔安根本没有这个意思,虽然他是为了我好。我不喜欢勉强别人,更不喜欢改变别人,所以,我淡淡地说:“好吧。”

   挂了电话后,我长时间呆坐在沙发上,想这件事。许多支离破碎的情节凌乱地闪现。我突然想到,乔安说方默默失踪了。可是在我的世界里,失踪的人不止方默默一个,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秦源。

   我一直认为秦源在我的世界里消失,是为了离开我,证据是他发来的那条短信“默默,对不起。”从那以后,他的QQ永远是离线状态,手机是关机状态。

   而这个时候,我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虽然方默默的失踪和秦源的失踪看起来八杆子打不着,可是我竟然想到一起了。我不知道这是女人的直觉呢,还是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引导着我。

   我开始心神不定起来,急于知道答案,一刻都不能再等。

   

  6

  一个小时之后,我来到了青城市文学院。文学院里有一座楼,青城几乎所有的杂志社都汇集在这座楼上。秦源所在的《美尚》杂志社也在这里,四楼最后一个房间,我去过几次。

  我敲开这个门的意图很简单——看看秦源在不在。如果我亲眼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坐在角落里忙碌,那么,不管他理不理会我,哪怕根本就没有看到我,我也可以安心离去。

  门开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衣着前卫的短发姑娘,化着很漂亮的容妆,问:“你找谁?”

  我的声音微微颤抖:“我找秦源,请问他在吗?”

  姑娘立刻摇头,露出异样的眼光:“你是他什么人?秦源早就不在这里了。”

  我的心突然就往下沉,但是下面深不见底 ,使得我恐慌不已:“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门里有个声音说:“默默,是你吗?”然后,跑出来一个优雅柔美的长发姑娘,见到我就说:“默默,你也不知道秦源去哪儿了吗?”

  我下沉的心终于见了底。谷底黑暗而冰冷。

  长发姑娘是秦源的同事,知道我跟秦源的关系。所以她见我来这里找秦源,便发现事情有多严重了,正如我发现事情有多严重。

  我详细问了长发姑娘关于秦源的情况,惊讶地发现秦源开始旷工的那一天,正是他发来“默默,对不起”这条短信的第二天。而发短信的那天是周日,不上班。之后,杂志社的人便与秦源失去了联系。一周后,杂志社按照相应的纪律,单方面解除了和秦源的工作关系。我感叹杂志社的人没有将这件事按照失踪对待,没有报警,这种行为非常冷漠的同时,也想到自己不是也没有去查清楚真相吗?难道我和秦源之间的感情,真的就可以用一条短信而结束吗?可是,我又觉得委屈,不管发生了什么,秦源为什么不告诉我,怎么可以只用一条短信就把我打发了?

  我决定去秦源住的地方找他。我之所以没有先去他的住处而先到杂志社,是因为我实在是没有勇气面对那样的场面:门开了,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陌生的漂亮姑娘,很亲密靠在秦源身上,用警惕的眼神打量我……

  秦源的住处离杂志社不是很远,我打了辆车,花了十几分钟就到了。我一口气爬到第六层,稍稍定了定神,按了门铃。

  五分钟之后,我确信不会有人给我开门之后,从包里掏出一枚钥匙。

  这枚钥匙是秦源给我配的,但我从来没有用过。如今它派上了用场。

  门打开了,我走进去,发现一切几乎没有变化,和我们在一起时差不多。唯一的变化就是地板和家具上蒙上了一层尘埃。

  我呆呆地站在房间里。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选择面对秦源和他的新欢一齐出现的场面,也不愿意对面这样的事实。

  秦源真的出事了。我正在想秦源可能会出什么事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想起来是秦源的房东。从房东处了解到,秦源大约就是和我发了诀别的短信前后没有再回过这里的。房东很久联系不上秦源,该交房租了,正好看到我,想起来我是秦源的女朋友,所以赶紧找过来。

  我编了个秦源家里有急事要处理的谎言,以秦源女朋友的身份替秦源交了两个月的房租,然后留下我的手机号码。我说我要在这里待一会儿,让房东先走了。

  我想,我或许可以从秦源这里找到关于他失踪的蛛丝马迹。

  虽然这么翻他的东西不是我所希望做的,但我别无选择。秦源是个有点轻微洁癖的男人,物品放得很有序,所以我翻找起来很顺手。我没有找到他的手机,也没有看到类似信件、纸条那样的东西,更没有发现日记本。最后,我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秦源的笔记本电脑上。

  一款小巧的白色笔电,我曾经用过,但没有乱翻过他的文件夹。

  我开始大海捞针般在他的电脑里翻腾,找一些我无法预知的东西。

  我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文件夹,就算上面已经标明了内容。电脑里几乎没有一个多余的文件夹,没有一个不知所云的文件。系统文件、应用软件、游戏、电影、电子书……似乎并没有反常的情况。我甚至没有看到一般情况下年轻男人的电脑里应该有的那类片子。也许是因为秦源没有这个癖好,也许是因为秦源看过即删,也许是因为秦源用特殊方式隐藏了文件。

  这样想的时候,我悲哀地发觉我根本没有了解过秦源。

  我打开照片的文件夹,看到照片是按照时间整理的,时间跨度虽然长达五年,但是并不算多,开始我以为是秦源不大拍照,后来发现,文件夹的时间是秦源依据导入电脑的日期整理的,因此文件夹虽然少,但每个文件夹里的照片非常多。我用缩略图的模式批量浏览着,大多都是风景照。秦源喜爱旅行,这不奇怪。而且照片里几乎没有秦源本人的照片,更没有我臆想出来的与美女的合影。

  我突然想,也许秦源是去旅行了,或者在旅行的过程中遭遇到了意外。这样想的时候,我放弃了电脑,开始翻箱倒柜找他的宝贝相机。但无果,加上我并没有找到他的身份证、驾驶证等证件,因此更证实了我刚才的猜想,秦源外出了。

  我继续回来看翻他的照片。文件夹就要翻完了,就在我的猜想就要确定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很特别的文件夹。这个文件夹不是纯日期命名的,而是日期和英文混合着,所以混在正常的文件夹里。

  一打开这个文件夹,我就立刻从白天跌入了黑夜。我的身体开始发冷,既而心生恐慌。只看了几张照片我就看不下去了。我的手指剧烈地抖动着,几乎无法操作鼠标。

  这些照片里全是一些诊所里,护士给病人进行肌肉注射的场景。大部分照片画面模糊,光线昏暗,人物离镜头较远,一看就是**的。

  秦源怎么会有这种变态的爱好?我在恐惧之余,感到了恶心。

  直到这时,我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是秦源本人偷怕的。也许他仅仅是喜欢收藏这些图片吧。这么想的时候,我把鼠标放到了照片的缩略图上,点击右键,选择属性,点击摘要,系统显示出来拍照的相机型号——果然就是秦源的相机。

  我彻底绝望了。想到我曾经与他甜蜜缠绵的场景,我感到一阵后怕。原来我曾经和一个魔鬼相爱过!

  我利用秦源的电脑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看他的QQ登录信息。我点开小企鹅,然后点账号后面的黑色小三角,显示出这部电脑所登录过的QQ账号。

  有两个。第一个是我熟悉的主账号,另外一个是陌生的,昵称“童年”。我开始尝试破译密码。

  我凭借着和他的所谓的熟悉度,试着他可能会使用的密码。在试到第二十多个密码时,QQ终于不再报错,小企鹅摇摇晃晃地登上了!

  我先登录的是秦源主账号,见上面只有寥寥的几个人,基本上都是熟识的同学和朋友,而且,也没有特别的离线消息。

  而当我用相同的密码隐身登录上另外一个账号,QQ里的头像开始疯狂闪动,消息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那些好友发来的信息让我目瞪口呆,他们的消息基本都是一个内容——问他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上线,还打不打算见面了。

  这些人基本都是外地的,而且聊天记录都是一片空白,显然秦源平时很小心,每次聊天完毕都把聊天记录清空。

  这些QQ好友中,只有一个男性,而且是本地人,昵称是“白色翅膀”。

  白色翅膀——白羽,这个人一定就是白羽!原来秦源真的认识白羽!我点击了聊天记录,也是一片空白。白羽的状态是在线,我强忍住给他发消息的念头。我想,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关了电脑,离开秦源的家时,我有恍若隔世的感觉。我再度判断了秦源的下落,应该有两个可能。一是去见她的某个女网友了,这种可能还很大,他去之前给我发了那个诀别的短信。这么想的时候,我心里如同被一千把刀切割一般疼痛。我和秦源也是在网上认识的。所以,我也许就是那么多与他联系密切的女网友中的一个,最多也就是占了个近水楼台的便利,与秦源同城。

  第二个可能就是,秦源的失踪跟白羽有关联。证据之一是他们有着相同的“爱好”,证据之二是他们在QQ里有联系。

  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乔安。拿出手机,号码却没有拨出去。我忽然想,我凭什么相信乔安?我曾经那么相信秦源,那么爱他,可是结果呢?我心里又痛了,强忍着不哭出来。我把手机放回口袋,决心一个人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7

  天刚刚黑下去的时候,我穿了一件不引人注意的黑色外套,戴了一副大墨镜,用刘海遮住额头。我悄悄地潜入了白羽家的楼房,准备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白羽家门的猫眼里透出了一丝光线,告诉我这个时候白羽在家。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只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在说话。

  是一男一女的声音,男的是白羽。我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心里像长了草一般。这个时候,我突然很想像电影里的特工一样,在白羽家里装上**器,甚至是摄像头,这样就可以知道他在做什么了。嗯,一定要将**装置放在那间诡异的白室里……

  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我浑身一激灵,赶紧缩回身体,像只小猫一样,一下就蹿上了高一层的楼梯。

  我听见门打开,又关上,然后是高跟鞋的声音。我探出半个脑袋,见白羽家的门已经关好,于是装着从容不迫的样子下楼。我穿的是橡胶底的运动鞋,所以声音很轻,但楼道里的灯还亮着,我经过白羽家门口的时候,忽然觉得白羽此刻就躲在门后,目光从猫眼里穿出来,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刺进我的身体。

  我走出楼道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姑娘的背影。她扎着马尾辫,穿白色上衣黑色超短裙。

  我一直跟在那个姑娘身后。出了小区,她没有坐车,而是一直步行。这正合我的心意,方便跟踪。虽然天色已晚,但她身上的白衣很显眼,一直没有逃脱我的视线。

  我一直跟着,直到她钻进一间不引人注意的网吧。我犹豫了一下,装作找人的样子,推开网吧的门,在门口晃了一下又出去。我看到白衣姑娘已经找到位置坐下来。我看到了她的侧面,那是一张看起来非常年轻的脸,却化了很浓的妆,感觉苍白和怪异。

  我在网吧门口等了一个小时,才看到白衣姑娘走出来。我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继续盯梢。这次只走了十分钟,她就拐进了一个大门。门口写着某某大学的招牌,原来她还是在校的学生。

  我想都没想就跟着她走进校园。刚进校园,我就听到一个人喊了声“盛莲!”。白衣姑娘一回头,和一个追上来的短女女生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两个人一起往校园里走。

  我停住了脚步。不用再跟下去了,白衣姑娘的身份已经清楚,原来她就是盛莲。她最终还是没有经受住白羽的蛊惑,进了白室。

  我出了学校,回到了盛莲刚刚去过的那家网吧。盛莲刚才坐的位置还空着。她只是将卡拔掉,主机没有关闭。我赶紧去前台办了一张上网卡,在那台机器前坐下来,插上卡,打开IE浏览器,发现历史记录都在,便开始查看盛莲刚才打开的网页。

一个是开心网,一个是网易邮箱,还有一个是新浪博客。

  我感兴趣的是新浪博客。博主的名字是“莲儿”,博客的名字是“一朵莲的天荒地老”,博客的背景是一朵盛开的白莲花。

  我的心脏兴奋地跳动着。这正是盛莲的博客,她刚刚更新了一篇博文,题目是“兴奋后的虚无”。

  内容不多,只有短短的两段:

  

  我信了他的话,以为连日来积累的痛苦和压力真的可以释放,最起码有所缓解,可是我错了。那个白色的房间,那个一尘不染的房间,却不是纯净的天堂,而是罪恶的地狱。

  兴奋之后是虚无,漫无边际的虚无,让我觉得身体只剩下一具躯壳,而灵魂却在受着谴责和煎熬。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开始即是结束。

  

  我仔细琢磨着这两段话,想象着那间白室里,刚刚上演过什么样的场景。白羽肯定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可是盛莲却没有感觉到快乐,相反是空虚和自责。我的心里浮起一丝欣慰,看来盛莲姑娘还有救。

  我又翻看了盛莲以前写的博文,基本上是在诉说着两个主题:失恋了,很痛苦;面临毕业,压力大。

  走出网吧时,我在想一个问题:白羽现在见过了盛莲,一定知道我是假冒的。我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逃离这一切,越早越好,越远越好。

  可是,渴望知道真相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8

  我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蹲点,摸透了白羽日常活动的规律。这一周把我折腾得够戗,不过收获很大。白羽每天下午四点到六点都会雷打不动地去附近的一家网球馆打球,每次都是打到再也挥不动拍子了才作罢。于是,我把行动的时间定在了四点半到五点半之间。

  我在网上买了一套价值不菲的开锁工具和开锁秘笈,进行了临时抱佛脚式的研究。一天一夜之后,我便掌握了各式各样的****。

  第二天白天我一直睡到下午三点。三点半的时候,我坐在白羽家小区对面的咖啡馆里,点了一杯咖啡慢慢地享用着。三点五十分,我看到白羽背着网球拍走出小区。四点二十分,我确信这个时候白羽正在网球场上挥汗如雨,于是悄悄地走出咖啡馆,走进白羽家的楼。

  虽然我知道白羽家这会儿没人,还是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才放心。我戴上薄手套,从挎包里拿出开锁工具。门锁比我想象得难开一些,但总算搞定了,而且没有被人撞见。我套上鞋套,溜进去,关好门。房间里的陈设和我那天来时一样,冷色调的家装,没有多余的东西,没有灰尘。我走进卧室,在贴着墙纸的墙壁上找到暗门,然后,轻轻一推就开了。我记得没错,这道门没锁,因此省了不少力气。

  我刚刚将白室的门推开,就听到了一个异常的声音。我的身体僵住,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然后,我听到了要命的钥匙捅进锁孔的声音。

  糟了!白羽竟然回来了!

  我懵了,忘记了白室是最危险的地方,想也没想就扑了进去。我刚把白室的门关好,就听见了轻微的,却是清晰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竟然在最危险的地方。我惊慌失措地找着可以藏身的地方。窗帘——不行,白色的太透明,我穿着黑色的衣服;壁橱——我拉了一下,竟然是锁着的,这个时候我没有任何开锁的时间和能力;家具——桌子椅子凳子都没有藏身之处;床——下面是实心的,无法钻进去,上面的被子太薄,不可能藏一个人……

  我听见脚步声已经到了白室的门前,心中最后的侥幸——白羽回家后不会来白室,很快就会离开——破灭了。

  我背靠墙壁站着,惊恐万状地看着白室的门,脑海里一片空白。

  仿佛只是在眨眼之间,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门终于开了。

  走进来的人看到我的同时,我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都是惊骇万状。因为我有准备,所以我的情绪收敛得比他快。他的惊骇延续了好一会儿,他说:“默默,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乔安,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白羽。”

  乔安又问了一遍:“默默,你怎么在这里?”

  我反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乔安看了我一会儿才说:“你还是不愿意抽身而退。好吧,既然你的好奇心这么大,我也没有权利阻止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我说:“我绝对不止是好奇。我又发现了一些事情,证明这件事与我的男朋友,不,前男朋友秦源有关系。”

  乔安问:“你发现了什么?”

  我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等出去再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乔安说:“大概和你是一样的。我说我怎么没有看见你进来,原来你换了装扮。这一身很不错,你穿什么都好看。”

  乔安这么夸奖我的时候,眼睛里的表情却是淡漠的。但不管怎么样,他的话让我很受用。我紧绷的神经松弛多了,吐了口气说:“咱们要抓紧时间了,他随时都可能回来。”

  乔安“嗯”了一声,然后开始四处搜寻起来。我发现他也戴着手套和脚套,差点笑出来。乔安的表情却一丝不苟,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乔安研究的重点是桌子的抽屉。

  乔安说:“默默,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我说:“是医院的味道吧?我对这个气味非常敏感。我小时候是个药罐子,是医院的常客。”

  乔安一边试图打开抽屉一边说:“我几乎没有得过病,有病也不看医生,自己就好了。白羽的职业是医生吗?”

  我说:“不知道。我发现他从来不上班,但过得挺滋润的,也许是自由职业吧。”

  乔安已经用他那套和我差不多的开锁工具打开了第一个抽屉。打开之后,医院的味道更浓了。我凑过去,见里面放了两个白瓷盘。乔安小心翼翼地把两个瓷盘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打开,一个白瓷盘里是棉签和酒精棉球,另一个白瓷盘里是注射器和针头。

  乔安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照原样放回。不一会儿,他打开了第二个抽屉。

  是满满一抽屉的注射针剂。乔安一盒一盒地往外拿,发现大部分是VC注射液,还有一些注射水和生理盐水。

  乔安把第二个抽屉放回原样,然后打开最后一个抽屉。

  他把抽屉打开之后,身体就僵住了。可是他蹲着,脊背将我的视线挡住了,我看不到里面是什么。过了片刻,乔安的身体开始颤抖,频率很快,是那种不由自主的抖动。这让我既恐惧又好奇,同时还很担心他。

  乔安终于站起来了,手里拿着一串白色的链子。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明白乔安为什么对这条链子反应这么大。于是我有点胆怯地朝抽屉里面看了一眼,发现竟然空空如也。

  他说:“这条手链是兰珛的。”

  我吃了一惊:“你确信?”

  乔安把链子拿到我的眼前说:“你看,这条链子是我找银匠定制的,本来是一对,每条链子上都有一只小鱼。兰珛的星座是双鱼。”他用另一只手将那条小鱼捏起来:“你看,小鱼的背面刻着两个字母,Q和L,是我和她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兰珛出事的那天,手上只剩下一条手链了,我一直找不到另外一条,原来在这里!”

  乔安的脸色更阴沉了,像是随时会下一场雨。我安慰他说:“链子在这里,只能证明兰珛的死极有可能和白羽有关,但不能证明兰珛来这里做过什么。”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乔安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我的心莫明其名一阵痉挛,说不清是难过还是感动。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在我面前落泪。我知道,乔安真的很爱兰珛,就像我一直爱着秦源,所以才无法接受现实。

  乔安用我递给他的手帕纸把眼泪擦干,将那条链子放回原处。然后,他站起来,走到壁橱前面。

  我们现在的搜索对象仅仅剩下这个壁橱了。而且,我觉得这里面会大有文章。

  “这上面有锁,而且,看起来很难打开。”我说。

  “不是很难打开,是根本就打不开。”乔安说,“这是一把密码锁。”

  我吃了一惊,见锁孔旁边真的有一个圆形物体,上面刻着数字。

  乔安不甘心地摆弄了几下密码锁,然后叹了口气。我把耳朵贴在壁橱上,过了一会儿,我叫道:“乔安,这里面有人!”

  乔安吓了一跳,不相信我的话。我示意他也把耳朵贴上去。他照做,过了一会儿说:“默默,你不带这么吓我的。这里面没有人,你也别自己吓自己。”

  难道是我听错了?可是,我刚刚明明听到了呼吸声。

  乔安说:“这个壁橱这么严实,不透空气,怎么可能有活人在里面呢?”

  我想了想,也是。可能是我太紧张了,疑神疑鬼。

  乔安说:“默默,我们走吧,白羽随时有可能回来。”

  我点点头,和他一起离开白羽家。

  乔安说请我吃晚饭压惊,我拒绝了。然后他让我去他的书店坐会儿,喝杯茶也行。他的邀请既不热情也不冷淡,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劲头。我想起来我有好久没有去那家书店了,于是就跟着他走。

  路上,我把盛莲的事告诉了乔安。我问他的想法,可是乔安一直沉着脸不说话,于是我也沉默。

  已是深秋,书店门前种着两棵法国梧桐,泛黄的叶片落了一地,乔安也不扫,任由它们铺成金黄色的地毯。我从上面走过去,感觉妙不可言。

  我坐在书店里,喝一壶乔安给我泡的茉莉香片。窗户打开着,风轻轻将窗帘掀起来,窗外有葡萄架,葡萄架上挂着几串风铃,叮叮当当地响着。

  我想起了兰珛,这些一定都是那个兰心惠质的姑娘的杰作。而乔安继续把这家书店经营下去,应该就是对他们的爱情最好的交待。

  喝完茶,我的心情好了许多。乔安一直在书架前忙碌着,还是不说话。偶尔有一两个顾客光临,天色就快黑下来了。

  我忽然想起来有很久没有去看留言板了。我刚站起来,就有一个人在外面喊:“送快递喽!”

  乔安出去收快递的时候,我在看留言板。我发现我写的那张纸条没有了。难道是乔安撕掉了?还是白羽撕掉了?我这样想的时候,听见乔安发出了惊讶的叫声。

  我回过头,看到乔安捧着一个盒子发呆,那个盒子一定是刚才送来的快递。乔安忽然说:“默默,你快来看。”

  我看到盒子上面的快递单上,收件人的名字是兰珛的。再看寄件人,我不由也是一声惊叫——罗菁菁!

  死去的罗菁菁给死去的兰珛发了一个快递,这件事太不寻常了。

  我和乔安手忙脚乱地把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两盒茶叶。

  乔安说:“送快递的人说,这个邮件因为他们一个员工的失职,延误了送件。你看,寄件的时间居然是一个月前!”

  我说:“这就对了,这是罗菁菁死前寄出来的。罗菁菁为什么要寄茶叶给兰珛?兰珛喜欢喝茶吗?”

  乔安说:“不是一般的喜欢。兰珛喜欢的事物很多,但最喜欢的是茶、花和音乐。但兰珛却几乎不养花,说担心把花给养死了,但茶和音乐她是每天都会享受的。只是,兰珛走了之后,我就不再放音乐了。我受不了那种气氛,会让我觉得兰珛还在,让我想她想得发疯。”

  我注意到,乔安一直淡漠的眼睛里,忽然浮出来一层温情。我赫然明白,原来乔安一直试图用淡漠去掩饰内心的一切。这个时候我忽然很羡慕兰珛。

  乔安说:“罗菁菁能够送茶给兰珛,说明她们的交情不算浅。但为什么罗菁菁死的时候,兰珛并没有提到她跟罗菁菁熟识呢?只提到她和男朋友经常来买书。”

  我说:“那么,你会不会认定兰珛的死跟罗菁菁有关呢?或者说,跟白羽有关呢?”

  乔安说:“即使不是这个包裹,我也认定兰珛的死跟白羽有关。兰珛的手链在白羽那里……”

  我心有不忍地说:“在没有真相大白之前,你不要胡思乱想……”

  乔安却笑了:“我只是说兰珛的死跟白羽有关,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说。我从来不会怀疑兰珛的人品。她不会去做那些龌龊的事,更不会背叛我……”

  我觉得这个话题实在有些尴尬,于是赶紧岔开:“对了,白羽这段时间有没有来过书店?那张纸条是他撕掉的吗?”

  乔安说:“白羽这些天没有来过,纸条是我撕掉的。写纸条的人太多了,我经常得把旧的撕下去。”

  我说:“白羽不来书店,是不是证明他心虚呢?”

  乔安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看着包裹单说:“我想,这个包裹的意义还是很重大,这上面有罗菁菁的详细住址。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到那里看看?”

  我想都没想就说:“好啊,我和你去。”

  乔安说要等书店打烊再去比较好,我就用看书来消磨时间。可是我一页书也没有看进去,心里一直想着那些事情。后来,我想起了什么,用手机上网,网络收藏夹里有盛莲的博客,我每天都去看,但一直没有更新。

  而这个时候,我发现盛莲的博客更新了,更新的时间正是下午我和乔安在白室的时间。

  博文的标题是:比恐惧还恐惧。

  博文的内容仍然只有两段:

  

  我又去了。我真恨自己,为什么要任由他人摆布?可是,第一次的恐惧、空虚和羞耻之后,我竟然无端开始回味那一次的场景来。他真的很帅很温柔很体贴,让我无法抗拒。

  然而,又一次进入白室之后,我又后悔了,而且比第一次更后悔。这一次,疼痛没有让我恐惧,因为他很温柔。让我恐惧的是,我听见白室的壁橱里有人在笑!那是狞笑!我差点吓昏过去,可是他却说是因为药物的作用,我产生了幻觉。我不信,那只是VC注射水,只会让我的皮肤更美丽,怎么会产生幻觉呢?所以,我绝对不可以再去那里了,那是全世界最恐怖的地方!

  

  我的手机险些就从手中落下来,掉到茶杯里。我激动地把手机塞到乔安手里,让他看这篇博文,嘴里不停地说着:“我说的没错吧,壁橱里面有人!”

  乔安看完博文,沉吟了片刻说:“默默,你说,如果壁橱里面有人,那么会是谁呢?难道是——方默默?”

  我说:“很有可能!可惜盛莲的博文没有写清楚,甚至没有提到那个人是男是女!乔安,你说,里面会不会是秦源?”

  说完这句话,我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

  乔安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咱们先别胡思乱想了。这会儿没有顾客了,我把店门关了,咱们先去罗菁菁的住处看看吧。”

  

  9

   我们按照地址找到了罗菁菁生前的住处。那是一幢简陋的出租房,两室一厅,是罗菁菁与别人合租的。合租者是个和罗菁菁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大大咧咧的,叫陈苓,听说我们是罗菁菁的朋友,于是很热情地请我们进去坐。

  罗菁菁出事后,她在外地的父母来这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罗菁菁的遗物就走了。罗菁菁的那间房子还空着,陈苓一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合租者。

  陈苓说,她和罗菁菁是大学同学,关系一直不错,她出事后自己很伤心。我和乔安对视一眼,觉得我们找对人了,便开始把话题引向罗菁菁和白羽的关系上面。

  陈苓说:“菁菁上学的时候一直没有找男朋友,她的眼光很高。直到毕业之后,她才突然说自己找到了喜欢的人,就是白羽。我见过白羽几次,说实话,他的外表足够诱惑几乎所有的姑娘,但是,我总觉得白羽对她有点敷衍。像白羽那样的男人其实是很没有安全感的,虽然菁菁从来没有掌握比较靠谱的证据,但是吃醋是三天两头的事。偏偏菁菁不算是个豁达的姑娘,对待白羽也缺少骨气,所以我觉得白羽抛弃她是早晚的事。只是没想到,菁菁那么痴情,会为了白羽命也不要了。何必呢!男人长得帅有什么用?对女人好不好才是最重要的。”

  我说:“你确定菁菁是自杀吗?她出事前有什么苗头吗?你们住在一起,你应该能感觉到的。”

  陈苓说:“菁菁有抑郁症,我陪她看过医生。出事前的那两天,我看到菁菁总是一个人偷偷哭。我问她,她说是跟白羽吵架了,她怀疑白羽还和别的姑娘有瓜葛。所以,我虽然很难接受菁菁跳楼的事实,但是觉得她应该是自杀。还有,白羽是不可能杀菁菁的。他并不爱菁菁,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再说,警察都调查过了,菁菁就是自杀。”

  我突然觉得这个陈苓这些天一定憋了一肚子话,见到我们总算可以打开话匣子了。

  乔安问:“罗菁菁有没有留下什么?”

  陈苓说:“菁菁的台式电脑留给我了。菁菁的父母用不着这个东西,又不好带走。”

  乔安说:“那能不能让我看看那台电脑?我怀疑罗菁菁并不是自杀,在找线索。”

  陈苓瞪大了眼睛:“你们是警察吗?警察不是调查过了吗?”

  乔安说:“我们不是警察,是罗菁菁的朋友。如果你相信我们,能把电脑让我们看看吗?”

  陈苓想了想,点点头,把我们带到电脑前。

  我一边看乔安摆弄电脑,一边听陈苓絮絮叨叨地讲着罗菁菁的事,但内容上毫无新意。

  不一会儿,乔安好像发现了什么。我凑过去,见他打开了一个叫做“心情空间”的文件夹,里面是一些WORD文档,每个文档的题目都是诸如《日记某年某月某日》这样的文章。

  陈苓不屑地说:“傻瓜都能看出来是日记,但是你能打开吗?都是设有密码的。”

  陈苓这么说,已经表露了两个问题。一是她也曾经窥视过这些文件(究竟是在罗菁菁死亡之前还是之后就不好说了),二是她打不开,因为文件有密码。

  我暗笑的时候,看到乔安不露声色地打开网页,百度出了一个OFFICE在线破解的玩意儿。看来乔安的水平并不在我之下,无论是偷入私宅还是当网络黑客。也许他还有更大的本事,看来我曾经打算跟他做拍档查真相的想法是很好的,不过大约也是因为乔安自认为有点能耐,因此并不屑于我这个女流之辈跟他凑热闹。

  我看着他很快就将文档打开,心里有微微的失落。但我很快就被罗菁菁的日记吸引了。

  老实说,看罗菁菁的日记,真的不是一件省力的事。只读了两大段,我就被她那逻辑混乱、病句连篇、不知所云的文字给弄得抓狂了。我开始奇怪白羽毛怎么能够容忍这样的姑娘做自己的女朋友。

  看了两篇之后,我总算适应了她的文风,可以从大段大段的文字里总结出来中心思想。其实日记的篇幅并不多,只有六七篇而已,而且都是在短短的十几天里写的。看来,罗菁菁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平时可能根本就不写东西,所以才会写得那么混乱不堪。

  第一篇日记的大意是,她发现了白羽和某个姑娘做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但她没有提及那个姑娘的名字,也没有提是件什么事。她说:“白羽能忍受他的事我能忍,不能忍我忍了,忍了就忍了,但是白羽这种事情,偷情我也能忍,为什么是这种事情?不是瞎想出来的我,是真的存在的时候,我还真的能忍吗?”

  虽然措词和语法极为混乱,但是我梳理出来的意思是:罗菁菁宁愿忍受白羽跟别的姑娘上床,也不愿意看到白羽跟别的姑娘做那样的事情。那样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我和乔安都是心知肚明,所以剩下陈苓一个人不得其解。

  接下来的几篇日记,都是罗菁菁描写自己纠结的心情。其中有一篇日记里,我看出来她的意思是想跟白羽好好谈一谈,弄清楚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可是白羽根本不愿意跟她谈那些事。白羽只是说:他爱罗菁菁,而且只爱罗菁菁,不会再爱别的姑娘。如果罗菁菁爱他,并且能够容忍他继续做那样的事情,那么两个人还会继续做情侣,并且他会娶她。

  但罗菁菁并不能够说服自己接受白羽的条件。于是,罗菁菁跟白羽提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想法——她愿意代替那些姑娘,做白羽喜欢的事情,但是白羽必须跟那些姑娘完全断绝关系。

  白羽的态度当然是拒绝了。于是罗菁菁在表达了自己的失望、愤怒、伤心、压抑的心情之后,说自己第一不会放弃白羽,因为爱他,第二不会纵容白羽继续放纵自己,因为爱他。她会用实际行动去证明。

  日记到这里完结,这是罗菁菁写的最后一篇日记,日期正是罗菁菁坠楼的前一天晚上!

  真相既呼之欲出,又更加扑朔迷离。看罗菁菁的最后一篇日记,包括之前的日记,只是在叙述自己混乱的心情,并没有透露出轻生的意图。

  但又不能排除这个可能,那就是罗菁菁第二天又跟白羽谈判了,又是以失败告终。罗菁菁一时想不开,于是跳楼。我把这个可能跟乔安说了,乔安说,他很同意我的这个想法,自杀的人里面,其实很少人是有预谋的,大部分人都是一时冲动寻的短见。

  我问陈苓电脑里有没有罗菁菁的照片。罗菁菁说有,于是帮我们找了出来。

  照片非常多,而且相当一部分是罗菁菁跟白羽的合影。让我吃惊的人,罗菁菁竟然属于那种“初看很惊艳,越看越耐看”的女生,不但人长得美,而且气质温柔典雅,装扮时尚得体。她站在英俊的白羽旁边,他们就是一对璧人。我真的无法把这么美好的姑娘与那些混乱不堪的文字联系在一起。我宁愿认为,罗菁菁的文字之所以那么混乱,只是因为那些事情让她的心情混乱了。

  我和乔安一起离开罗菁菁生前的住处时,乔安不由感叹了一句:“自古红颜多薄命呐!”

  我想,这句话不只是在感叹罗菁菁,也是在感叹兰珛。

  我接口道:“所以,做一个普通女人,有普通女人的好处。”我心里却在想,普通女人有啥好处?只配被男人甩,而且还是被那样龌龊的一个男人甩……

  乔安听了我的话,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也没有任何表情。

  我低下头,用力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看来在乔安的眼里,我的确是一个普通的姑娘。

  “默默,你那个男朋友有消息了吗?”乔安忽然问我。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并不想告诉他,秦源跟白羽其实是一类货色。我只是说:“没有。”

  之后,乔安没有再说什么,我也没有。乔安一直把我送回家。而我,也没有表示推辞或者感谢,我总觉得,两个人之间,一说这些话就很见外。

  我只是在分手的时候问:“乔安,我能经常去你那里喝茶吗?”

  乔安说:“好啊,欢迎欢迎。”

  我很郁闷地上楼了。没有哪句话比这句话更见外了。

  

  10

  我是第三天晚上去的书店。我一到书店,乔安就用眼神示意我:有话要说。

  我仍然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喝乔安给我泡的茉莉香片。深秋的夜晚,我闻着这种茶叶独有的春天的气息,看着乔安忙完自己的事情,然后拿着一个本子向我走过来。

  他坐到我的对面,把本子摆在我的面前。他穿着竖条纹的棉布衬衣,深灰色厚风衣,脖子上围着一条蓝色的蟠桃花针法的棉线围巾。

  我的视线没有落在本子上,却看着他。他的头发像是有一段日子没理了,刘海有点长,更衬出眼神的清澈。他的鼻子很有型,鼻梁硬朗,鼻头柔和。他的嘴唇中间厚两边薄,线条优美。他的脸型很像圣斗士紫龙……

  “默默!”乔安说话了,“看本子,这是我这两天搜集来的资料。”

  我回过神来,脸一红,把头使劲往下低,像个近视眼一样看本子。

  我一边看,一边听乔安讲解。

  “白羽的情况,从行为来分析,应该属于心理异常。他给年轻姑娘进行肌肉注射,应该是施虐行为的一种。他给对方制造的痛苦会给他自己带来极大的快乐和满足。分析原因,他可能在生活中遭受到挫折和欺凌,或遭受过异性的拒绝和侮辱,因而形成报复和反抗心理。也有可能出于自卑感的补偿作用,即由于自己存在某些缺陷或家庭不完满,借对异性采取暴行,表现出男性的优越感。”

  我提出了异议:“像白羽这样的大众情人型男人,长相帅,靠外表就足够吸引各式各样的姑娘,怎么可能会自卑?怎么可能还要通过这种方式得到满足?”

  乔安说:“我通过那个做警察的朋友,对白羽进行了一些调查。有两件事情很重要,一件是白羽三岁的时候,他的父母就离婚了,并且谁都没有要他,他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在白羽十五岁的时候,爷爷奶奶在一年内相继去世。这些都给白羽的精神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这可能就是原因。当然,这是我们已知的,肯定还有一些事情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心理学认为,人在童年中的经历对他的一生至关重要。”

  我点头:“看起来很靠谱。怪不得白羽的眼神里有一种同龄男人没有的东西,看起来桀骜不驯,其实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脆弱。”

  乔安说:“是啊,一个人的表象和内心总是会存在巨大的反差。”

  我看着乔安,心里在想,他这样好看的、温和的外表下面,是怎样的内心世界呢?

  乔安见我不说话,继续说:“第二个重要的事情是,乔安毕业于护士学校,曾经做过几年男护士。”

  我吃了一惊:“真的?那为什么后来不做了?他是做了男护士之后才有这个癖好呢,还是因为这个癖好而去做男护士呢?”

  乔安摇头:“这个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一个男人去学护士专业倒是不常见的事情。”

  我说:“真的很奇怪。这个世界没有真正美好的东西,如果有,也只是看上去很美而已。”

  说这话时,我也想到了秦源。经过几天的内心挣扎,我已经彻底决定和那段有关秦源的往事决裂了。我甚至庆幸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长,我还有足够的时间自拔。

  乔安说:“我们接着说那些姑娘。从我们了解的信息来看,那些姑娘并不是受白羽的胁迫,她们是自愿的。”

  我说:“我认同。虽然里面有白羽诱惑的成份,但是白羽尊重她们的意愿。那一次,我冒充盛莲去白羽家时,落荒而逃,但是白羽并没有阻拦我,否则我根本跑不出去。”

  乔安说:“是的。人体在遭受适当的疼痛时,脑内会分泌出一种物质,叫做‘脑吗啡’,脑吗啡会导致人体快感并且上瘾。所以,这就是那些姑娘的行为最根本的缘由。你知道吗,其实,中医的针灸,在某种程度上,也有这种作用。”

  我听得目瞪口呆。

  乔安说:“据盛莲博客上讲,白羽在白室里面是个很温柔很体贴的男人,而且外表英俊,因此,那会是一个不可自拔的深潭。”

  乔安这样讲的时候,我不由得心神荡漾起来。但我马上强迫自己放弃这个念头,我暗暗对自己说:林默默,你不能这样,你和她们是不同的……

  乔安忽然说:“对了,默默,你这两天怎么没来书店?你在做什么?”

  我一呆,忽然想起来前天晚上乔安那句“好啊,欢迎欢迎”。我曾经一度非常介意这句话,但是现在忽然觉得,乔安说“欢迎”的时候,内心是真实的,态度是真诚的。

  我的心底泛起来丝丝缕缕的甜蜜。我问:“你猜猜我做了什么事情?”

  乔安略微想了想,问:“你是不是在研究密码锁?”

  我惊叫:“天呢,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在偷窥我?”我说完,才觉得这句话稍有不妥,有些尴尬。

  乔安说:“我没有偷窥,我猜到是因为……”

  我抢过话:“因为你也在研究密码锁,是不是?”

  乔安吐出一口气:“小妮子,你总算聪明一回。”

  乔安没有叫我默默,而是叫我小妮子,让我暗自开怀。这两天,我除了决定与往事决裂,除了研究密码锁,还发生了一件事:发现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是乔安。

  我笑:“那请问你的研究成果如何呢?”

  乔安微微一笑:“我的成果你可以现场验证。你呢?”

  我总算看到乔安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目光竟然温暖起来。可是,这温暖很快就收回了。乔安一本正经地说:“明天下午四点,如何?”

  我同意,然后发现时间不早了,于是决定回家。让我有点失落的是乔安没有送我。他说:“时间不算太晚,你住得也近,自己回去吧。我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我心情低落地出门,越走越黯然伤神。我想,乔安的心里,肯定还是只有兰珛,他是不会喜欢上我的。不过,我又想到,兰珛才离世,乔安如果这么快就把她忘记,甚至移情别恋,那该是个多么薄情寡义的男人呀。

  想到这里,我又觉得欣慰了。而且,我现在虽然喜欢乔安,但并不打算再进行一场恋爱。恋爱太辛苦,太伤神,太受折磨,让我暗恋着他就足够了。

  

  11

  我心情轻松地走到楼下,刚刚准备进楼,便看见黑暗中蹿出来一条黑影。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个黑影已经扑上来,一只手卡住我的喉咙,另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巴。然后,他用尽身体所有的力量,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把我拽入了黑暗中。

  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极度的害怕。这个人想做什么?是杀人?是劫财?是劫色?这样想的时候,我不由得全身瘫软,大脑一片空白。

当我的意识稍微复苏的时候,感觉到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乖乖跟我走,不然杀了你!”耳边有一个声音说。这声音很熟悉,是白羽!

  我除了乖乖跟他走,别无选择。我感觉到脖子很疼,有血流出来。我想说,你伤到我了,可是我的嘴被他的手堵住,根本说不出话来。当白羽终于停下来的时候,灯亮了,我被白羽带到了他的家里。

  白羽把门关好,然后把刀子扔到地板上。刀子在大理石地砖上弹起来一下。我看了一眼,见上面竟然是干净的,一点血迹也没有。

  我微微舒了口气,可能是我太紧张了,以至于出现错觉。

  白羽一把将我推到墙壁上,用两只胳膊肘顶着我的肩膀。他手里没有刀,我便敢反抗了。可是我的手刚刚抓住他的头发梢,他便一甩头,然后胳膊肘一用力,我的胳膊一阵强烈的酸麻,垂了下来。

  白羽抓住时机,把我的两只胳膊扭到背后,然后把我的身体反过来,正面贴着墙,将我的手捆起来。他捆我手的时候,我顾不得胳膊的疼痛,用脚使劲去踹白羽。可是,被白羽两脚就踢得坐在了地上。

  白羽往我的嘴巴上贴胶布的时候,我的眼泪唰唰地往下掉。一是疼,二是害怕,三是委屈。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样粗暴地对待过我。

  白羽看到我的表情,微微怔了一下,眼睛里竟然透出了一点柔情。他说:“我也不想这样对你的,可是你为什么要假装成盛莲骗我?你叫林默默对吧?你偷着进过这里是不是?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说不出话,只是瞪着他,眼泪还在流。

  他说:“你哭也没用。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死你的。我带你到一个好地方,你一定喜欢的。”

  他走在我后面,用手推着我向前。尽管腿很疼,但是我不敢再反抗了。他说不会杀死我,而且他的表情也告诉我他不会杀死我。但是,他要做什么?他在把我推向白室……

  白室还是那样白,一点儿也没有变。本来,按计划,明天下午四点,我和乔安会出现在这里。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提前来了,而且,看起来还要爽约。

  白羽将白室的门关好,然后看了看我。他看我的眼神令我毛骨悚然。然后,他的眼神落向那个壁橱。

  他放下我,走到壁橱跟前,开始拧密码锁。

  在预想中,本来应该是明天下午,乔安和我比赛拧这把锁的。现在看来,比赛取消了。

  白羽很熟练地把密码锁拧开了,然后,他把壁橱的门打开。

  壁橱的门是推拉式的,所以,现在,壁橱的一半展现在我们面前。

  我看到一个人在里面,可是因为里面很黑,我看不清楚那个人的模样。

  白羽说:“去吧,我知道你一直在找他。”

  我的全身一震,然后,以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扑向壁橱。因为我的胳膊被捆着,速度太快,身体失去了平衡,倒在壁橱前面的地板上。

  可是我已经看清楚了,里面的人正是秦源。

  尽管我有过这种猜测,但当我真的看到秦源在里面的时候,还是觉得整个世界像是颠倒了过来。

  壁橱里的空间很大,秦源坐在一张椅子上,身体绑成了一个粽子,脸上也贴着胶布。他的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他的脸色苍白,头发长得像个女人。四目相对,千般疑问,万般迷惑,然而苦于不能说话。

  白羽走进壁橱,把椅子往里挪了挪,然后又在里面扯过一把椅子,把我放在上面,像捆秦源一般把我捆在椅子上。

  白羽捆完之后,还觉得不满意,把我和秦源的椅子摆了又摆,然后才作罢。他说:“你们这样挺好的,在一起不会孤单。默默,你放心,我会很好地照顾你的。夜里,我会让你很舒服地躺着睡觉,白天坐着,然后,会让你吃几次东西,上几次厕所。我这会儿还有些事,所以一会儿再来。”白羽说着,打开壁橱里的一盏壁灯,壁橱里瞬间亮堂堂的,有点刺眼。秦源的脸显得更白了。

  “秦源,你应该感谢默默,让你不再独处黑暗里。”白羽说完便将壁橱关上,一切平静下来。

  我和秦源就那样坐着,互相看着。我脸上的眼泪还没有干,不知道自己会是啥模样。秦源最初的震惊已经平复,这个时候,眼神里是关切和焦灼。这本应该会是令我心动的眼神,可是,此刻,我竟然一点也不为之所动。

  相反,我看着秦源,从内心深处感到厌恶。不管他为什么被白羽捆在这里,他是不是无辜,但是他电脑里的那些照片是我这辈子看到的最丑恶的东西。我想,我不会再原谅他,更不会再去爱他。

  秦源显然读懂了我的情绪。毕竟是曾经相爱过的情侣,我的心思逃不过他的眼睛。秦源的头偏向了一边,不再看我。他一定知道我知道了。他无法面对我,无法面对我们曾经有过的感情。

  我的注意力离开秦源,瞥向别处。这个壁橱里,除了我们和两把椅子之外,没有其他东西。但是我注意到,秦源后面挂着一个白色的帘子,帘子后面还有一些空间。

  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为什么还要用白布隔开?

  我用喉咙发出了一点声音,吸引来秦源的目光。然后,我用眼神示意秦源,问他后面是什么东西。

  秦源的脸突然就变青了,目光里全是惊恐。他摇了摇头。

  他是不知道,还是不说?我不明白。我又示意了他一次,但他不再理我,把眼睛闭上了。

  我们不再有任何交流。我一直在琢磨怎么出去,直到白羽再次出现。

  他真的让我们躺着睡觉了。在睡觉之前,他还让我们俩分别去了一次洗手间。他在白室里打了地铺,让我们躺上去,然后用棉被裹起来,再缠上绳子,真的包成了粽子。成为粽子的我,躺在那里,浑身一动也不能动。

  第二天天不亮,白羽便叫我们起床了。吃早点的时候,白羽一直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他说,只要我们试图呼叫便会杀死我们。于是我乖乖地吃饭,又乖乖地被白羽重新绑在壁橱的椅子上。

  白羽走后,我向秦源点点头,意思是,我们可以出去的。

  秦源却对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是不明白我的意思,还是想说,我们出不去的。

  

  12

  我在等待四点钟。

  只是,我不确定如果乔安没有联络上我,会不会自己来打开密码壁橱。不过,我对乔安能够打开密码锁有十足的把握。并不是因为我对乔安的技术有信心,而是昨天白羽开锁的时候,我记住了密码。

  如果乔安打不开密码锁,那么我可以提醒他。我不能说话,但是我可以用脚踢壁橱的地板,他发暗号。

  时间很难熬,特别是在没有钟表的情况下。我的手机早就被白羽拿走了,我不知道白羽会不会把手机关机。我担心的是,如果白羽没有关机,乔安又联系我,那就麻烦了。打电话应该还好,如果发短信就糟糕了。

  在我焦躁不安的时候,秦源却显得很安静。也许他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他被关了多少天?难道从他失踪的那天就被关进来了吗?我曾经两次来过这里,秦源肯定听到了,他会怎么想?我不由朝秦源看过去,却见他闭目养神,犹如老僧入定。但在我看来,他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

  大概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我终于听见了动静。但是我并不确定这声音是白羽的还是乔安的。直到壁橱外传来开密码锁的声音时,我的心脏突然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起来——是乔安!白羽不是这么开锁的。

  乔安用了很长时间才把锁打开——也许时间并不长,只有三五分钟,但在我看来很长。就在我以为乔安打不开锁了,准备敲暗号的时候,锁开了。

  壁橱的门开了,我看见乔安的脸出现在眼前。这一刻,我的眼泪又开始奔涌。乔安呆呆地看着我,想说话,却没有说出来。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表情,释然里,还有关心。

  这是我看到乔安第二个温暖的眼神。乔安肯定一直在找我,他很担心我出事了。现在,他按我们的计划来这里打开密码锁,看到我,总算放下心来。

  乔安是关心我的,这让我的眼泪流得更欢了。

  “默默,别哭,我带你走。”乔安说完这句话,才看到了里面还有一个人。他先是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向我投来疑问的目光。

  秦源早就看到了乔安,而且明白他是来救我们的。所以秦源的目光激动起来,与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乔安刚刚把我嘴巴上的胶布扯掉,我就突然喊起来:“乔安!小心!”

  我的话音还没有落,乔安便从我眼前消失了——我低下头,看他已经倒在了地上。白羽的脸出现在我的眼前,那张脸从来都没有像此刻这样邪恶。

  “哈哈哈,”他笑起来,“你觉得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还不够,也来凑热闹吗?好吧,我满足你的愿望,把你们三个人关起来,让你们——三角恋,哈哈哈!”

  我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觉得宁静的白室有阵阵寒气掠过。

  白羽是用网球拍把乔安击昏的。他把昏过去的乔安按照我和秦源的方式绑起来。

  白羽在我嘴巴上重新贴上胶布。我在此之前竟然没说话,因为乔安昏迷着,我说什么他都听不到。而我跟秦源已经无话可说,对白羽则是忍着不说。我现在只能顺着他,不能惹着他。他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所以什么事情都可能干出来。

  白羽把乔安塞进了壁橱——的确是塞,因为壁橱已经放不下第三把椅子了,所以乔安只能背靠墙壁坐在里面。

  白羽关上壁橱之前说:“你们不要怕无聊,待会儿这里会有一场精彩的演出。林默默,你曾经假扮的那个女主角马上就要出场了,你是不是很期待?”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此刻的壁橱门跟刚才是不一样的,门上面竟然有一大块玻璃!

  我看了一眼秦源,发现他正瞪大眼睛看着玻璃外面的白室。

  我忽然全明白了——这个壁橱门是双层的,外面那层装着一块特殊的玻璃,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却可以看到外面。

  原来,每次白羽和那些姑娘在白室时,秦源都是能看到的。包括我冒充盛莲那次,以及我和乔安来白室找线索那次!

  我顿时觉得脊背发凉,倒吸一口凉气。

  我忽然想,秦源是不是很喜欢待在这里呢?

  十五分钟后,白羽又出现在白室里。

  不止他一个人,还有盛莲。

  盛莲今天和白羽一样,也穿了一身纯白色。他们就像两只幽灵一样出没在白室里。

  让我觉得非常诡异的是,盛莲一进白室,便向壁橱看了一眼。那一眼里,分明写着惊惧和不安。

  对,她知道,这个壁橱里有人。不过,她不知道是谁。

  她不是说不再来了吗?怎么还是来了?

  我想起来乔安给我看的资料。被针刺的疼痛会让人体分泌出脑吗啡,让人上瘾。盛莲应该是上瘾了吧。

  白羽问:“今天还是注射VC吗?你有没有觉得皮肤变好了?”

  盛莲说:“好一点吧。哦,白羽,你能不能先给我倒一杯水喝?”

  白羽说:“当然可以,你等着。”

  白羽出去了,接下来我便听到一阵极其混乱的声音。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紧张起来。我看见盛莲一步一步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壁橱跟前。她的身体挡住了壁橱的玻璃。

  过了几分钟,我听见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姑娘,白羽已经被我们制服了。你说的壁橱在哪里?我们要检查一下。”

  盛莲的身体闪开了。我看到两个警察出现在壁橱外。

  我听见我的心里疯狂地欢呼了一下。

  原来盛莲这次来是带了警察的。我错怪了她。她救了我们。

  警察动用了电锯切开壁橱。当盛莲看见里面居然有三个人时,吓得哇哇大叫起来,然后被一个警察拉到外面的房间。之后,我还能听见她的哭声。

  我和秦源终于被解救出壁橱,乔安也被警察从昏迷中唤醒。当我觉得一切就要尘埃落定的时候,却听见秦源开口了:“警察大哥,壁橱里面还有人。”

  秦源一开口便语出惊人。我想起了壁橱里面的白布帘,想起秦源曾经跟我示意那后面有玄机,并且,秦源对那里表现得很恐惧……

  一个警察钻进壁橱,然后发出一声惊呼。片刻,警察出来了,脸色灰白。

  我的好奇心在膨胀,终于按捺不住,将头探进壁橱。

  我看到白布帘已经被扯掉。白布帘后面也摆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哦,是坐着一个女人。不,是坐着一个女的死人。

  更准确地说,是一具干尸。黄褐色的早已被药水处理过的尸体。尸体上还穿着一件衣服,是一条白裙子。尸体的脸上竟然还有表情,在看着我笑……

  我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13

  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乔安的脸。

  乔安一张干净的脸在瞬间变成了黄褐色,干枯而且狰狞。我又是大叫一声,眼前头晕目眩。

  “默默!默默!”乔安在叫我。

  我不敢睁开眼,可是我闭着眼,黑暗中还是浮现出了那具干尸的面孔。我大汗淋漓,浑身打颤。

  我在浑浑噩噩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渐渐好转起来。乔安一直陪在我身边,给我放安神的曲子。我终于完全苏醒了过来。我问:“乔安,那具尸体是谁的?”

  乔安的头发有点乱,满脸的胡茬,只有眼神依然明澈。他说:“是方默默。”

  意料之中,只是我还是不能接受。因为名字相同,我觉得方默默跟我很亲近。

  我的身体没有大碍,所以很快就离开了医院。在离开医院之前,我接受了警方的询问。我隐瞒了几件不算光明磊落的事情,比如私自拿走白羽的手机,冒充盛莲与白羽见面,偷偷潜入白羽家里,看秦源的电脑。除此之外,我讲述了我的所知所见。尽管因为我的隐瞒,警察觉得我讲的东西不合章法,但因为他们知道我受了刺激,也没有对我过分苛求,建议我先回家休息,然后再配合他们的调查。

  乔安送我回家。分手的时候,他犹豫再三,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交给我。他说:“这是秦源偷偷托我交给你的。我觉得还是给你为好。你放心,我还没有拆开。”

  我上了楼,喝了一通水,坐在桌前发了很久的呆,还是慢慢地将信封拆开。

  尽管我已经十分厌恶和排斥秦源,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好奇。

  我很想知道,秦源究竟要跟我说什么。

  

  默默,首先我还是要跟你说:对不起。

  我很爱你,曾经决心和你生活在一起,一辈子。可是我没有想到,一个意外竟然使我们的缘份戛然而止。

  尽管我现在并不能肯定你是否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但是事到如今,我不想再对你有任何隐瞒。况且,在白羽家的时候,我已经从你的眼神中看出来你不再爱我,甚至不愿意再看到我。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会有一处阳光照不到的黑暗。我曾经小心翼翼地把我心里的黑暗上锁,不愿意让身边的人知晓,特别是你,默默。你要知道,除了这一块黑暗,我可以对你毫无保留。

  黑暗的源头是童年。小时候,我体弱多病,是医院的常客。我曾经对那里很恐惧,害怕穿白大褂的护士,因为她们总是会给我打针。我害怕闻见酒精棉球的气味,害怕看见透明的装了药液的玻璃针筒,以及又长又尖的闪着金属光泽的针头。可是有一次我生病了两天之后,本来打算继续带我去打针的妈妈,发现我的体温已经正常之后,就没有带我去医院。就是那一次,我突然感到焦躁不安。我发现我竟然因为不能去医院而感到少了什么。那个时候,我竟然渴望闻到酒精棉球的气味,渴望看到针头,渴望体验到疼痛。那会带给我兴奋和欢乐。从那之后,我就有了一种隐秘的爱好。我常常去医院和诊所的注射室偷窥,尽管我知道这不正常,可是我欲罢不能。

  再后来,读书和工作使我淡忘了这些事情,直到我在网上看到白羽发的征求“同好”的贴子。我认识了很多“同好”,开始我仅限于在网上和他们聊天,并不敢在现实中与他们接触。可是后来,我禁不住白羽的诱惑,去了他的白室。

  如果我那天不是好奇,非得要趁白羽午睡的时候打开他那间神秘的壁橱,看到那具干尸,我还是会继续做一个两面人。那天我看到干尸之后,被白羽发觉,我便失去自由了。他将我禁闭在壁橱里,终日与干尸为伍,唯一的好处便是可以偷窥那些去白羽家里的姑娘。

  在我知道自己即将失去自由的时候,我哀求白羽让我给你发一条短信。白羽看着我给你发的“默默,对不起”,说,那具干尸也叫默默。他说,他不是故意害死那个默默的。那一次,他买的注射药水有问题,发生了过敏,那个姑娘很快就死了……

  白羽并不想杀人,但他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所以他不允许我再出来。可是,事情一直在朝无法预知的方向发展。第二个发现这件事的人是白羽的女朋友罗菁菁,她一时无法接受事实,从楼上飞身跳了下去。第三个发现这件事的人是兰珛,罗菁菁出事之前曾经给她发了一条含混不清的短信,所以兰珛对罗菁菁的死产生了怀疑,接触白羽,暗中调查,也打开了壁橱。但是这个姑娘心脏不好,她看到那具干尸便被活活吓死了。那天夜里,白羽偷偷地把她的尸体放回了书店……

  之后,让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默默,你竟然也出现了。还好,事情的结局还算差强人意。只是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你不一定知道,所以,我讲给你听。

  我在接受完警方的调查之后,就会走得远远的。我不会再见你,我知道,我心里的黑暗一旦在你面前暴露,我便会失去我们的爱情,因为你是一个多么阳光多么美好的姑娘。所以,我会选择躲进我的黑暗深处,永远不再去见阳光。

  默默,对不起。

  

  整整两天,我宅在家里,反反复复地看这封信。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两天之后,我对秦源的厌恶和排斥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理解和同情。我开始明白,即使如秦源这样阳光的男人,心里也会有一处阳光不能企及的地方。我们每个人都会是这样,包括我自己,区别只是程度问题。

  我决定找到秦源,并且带他走出黑暗。我跑到书店找乔安,问他知道不知道秦源的下落。乔安摇摇头,眼里全是疑惑。

  我把秦源的信给乔安看了。我这么做,并不是将秦源的隐私暴露给乔安,相反,我是想打消乔安对秦源的猜疑,让他也和我一样理解秦源。

  乔安看完信,又看了看我,问:“你还爱秦源吗?你打算找到秦源,跟他重新开始吗?”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乔安说话的语气怪怪的。

  我一边喝着乔安给我泡的茉莉香片,一边说:“不,我已经不爱他了,也不打算和他在一起。我只是觉得他不应该就此沉沦。我打算找到他,如果我的能力不足以让他恢复正常,那么我可以给他找心理医生,让他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乔安似有所悟,点点头说:“这件事的当事人之一,盛莲,已经在警察的帮助下开始进行心理治疗了。她陷入得还不深,希望她可以走出来。好了,默默,我会帮你找到秦源的,至少,警察可以找到他。白羽的事情还没有结束,秦源不可能一走了之。”

  我说:“兰珛的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了,你……能够想得开吗?”

  乔安说:“默默,你能不能不跟我谈她的事?”

  我把已经喝干的,却留着茉莉余香的玻璃杯子放下来,说“对不起”,然后离开了书店。

  夜风吹着我的头发,我忽然觉得我很自私。我可以跟乔安谈论秦源,因为我已经不爱秦源了,但是我却不能跟乔安谈论兰珛。兰珛是无辜的,并且,乔安一直爱她并且怀念着她。并且,乔安是男人,男人总是会把自己的心事藏在心里,谁也不说,连相爱的姑娘都可能不说,又何况我?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日没夜地在房间里画插图。我希望我可以用工作令自己不再想那些纷乱的事情。

  第五天,我发现冰箱里只有空气了,才不得不下楼去采购食物。我经过书店的时候,条件反射般地扭头看了一眼,却在瞬间被霹雳击穿。

  我看到书店已经没有了,门面拆了,两间房子的墙和地板都拆了,几个工人在里面叮叮当当地干活。我还是不敢相信书店就此不存在了,我想,或许是乔安想重新装修一下书店吧。可是,装修师傅的话浇灭了我的幻想,他说店面易主了,现在正在装修成一家蛋糕店。

  我手忙脚乱地翻手机,想给乔安打电话,问他为什么不开书店了,却发现他的手机已经停机了。我狼狈地站在街口,忘记了自己本来要做什么。这一刻,我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14

  半年之后,一个刮着七级大风的春日,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秦源打来的。

  他的第一句话便是:“默默,谢谢你。”

  我有点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奇怪地问:“你谢我什么?我找过你,想为你做点什么,可是我找不到你。”

  秦源说:“可是有人替你做了。”

  我呆了几秒钟,突然激动起来:“乔安?他找你了?”

  秦源说:“是的,乔安找到了我,他告诉我你不但不恨我,相反还打算帮助我。我本来已经打算自暴自弃了,但他的话及时在悬崖边拉住了我。他劝解我,并且陪我去看了心理医生。默默,心理治疗很痛苦,可是很有用,我现在已经是正常人了!”

  秦源的声音有点激动。我也激动起来:“秦源,你这样我真的很高兴。我能见到你吗?”

  秦源沉默了片刻,说:“默默,有些缘分,一旦断了,就再也无法续接了。我今天只给你打电话,就是因为我不想再见到你了。默默,我希望你能过得好,真的。”

  我突然感觉到很难受。那是一种空荡荡的感觉,空得让我发慌,空得令我绝望。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乔安呢?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的书店没有了。”

  秦源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点怪异:“默默,你可以找到他的。在你原来的处住附近,新开了一家书店,你去看看吧。”

  秦源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呆了几秒钟,突然醒过神来。我扯过外套,冒着七级大风,疯狂地奔跑在大街上。耳边呼啸着风声,听起来像是谁在唱歌。

  青石板的小路,牵牛花和葡萄藤。葡萄藤上挂着小小的红色的灯笼。花团锦簇的门前,写着四个字:浮想书屋。

  我闯进去,暖风扑面而来,我听见了水木年华的歌:“轻轻飞舞吧,轻轻飞舞吧,忧伤随着歌声在飞扬,我忍不住想把思念对她讲……”

  飘着墨香的书架前,乔安拿着一本书,看到我,眼睛就再也没有从我身上移开。

  我知道我非常狼狈,被七级大风折腾得没有了一点人样,披肩长发成了爆炸头,满脸满身都是尘土。

  可是,我分明看到乔安原本冷漠的眼睛里,渐渐地有了温度。

  “你,什么时候,把书店搬到了这里?”我问。

  “有一段时间了,我想叫你来,却又害怕唐突。”乔安说,“还想喝茉莉香片吗?”

  我拼命点点头。再也没有一个季节,比春天更适合喝这种茶水了。

  茉莉香片还是老滋味,可是书店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书店的样子。几张矮脚的桌子,五颜六色的桌布,一圈泛黄的木架,古旧的藤椅。大概是天气的原因,书店里没有客人,只有乔安和我。

  我忍不住赞叹:“世间原来还有这么美好的地方!”

  乔安浅笑:“你不是说过,这个世界没有真正美好的事物吗?如果有,也只是看起来很美而已。”

  我说:“我要纠正我的话。真正美好的事物,不是没有,而是很少。所以真正美好的事物还是有的。”

  乔安的笑意更深:“比如,我这个书店,不只看上去很美好,实际也是很美好的。”

  我突然问:“乔安,我还能经常来你这里喝茶吗?”

  我问了之后便立即后悔了,因为我想起来许多天之前我也是这么问的,乔安的回答是“欢迎欢迎”。没有比这句更见外的了,让我郁闷了很久。

  可是,这一次乔安说的却是:“好啊,我要给你留一个长期的位置,就留你现在这个靠窗的吧。我要在上面挂个牌子:此人有主,他人勿坐。哦,不,是此座有主,他人勿坐……”

  我笑了起来。我笑的时候,很不淡定,失手打翻了杯子。里面泡好的茉莉香茶洒了一桌子,香气溢满了整间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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