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连环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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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蕙看着林心怡,实在不明白她为何铁了心要去隆胸。林心怡虽然是个“太平公主”,但她瘦得挺林黛玉的。苏蕙觉得像林心怡这样纤细的身材,自己羡慕还来不及。

  “心怡,我觉得你32A的身材挺好的,虽然平了点,但花蕾般诱人。如果非要隆成34B的,那太不协调啦!”苏蕙叫着。

  “可是”,林心怡委屈地说,“因为我的身材,刚认识的男友又不要我了。现在的男人其实都是喜欢稍微丰满些的女孩,像你这样的。”林心怡的目光落在苏蕙线条优美的胸上,“我已经跟那个整容师约好了,是我表姐介绍的。她刚在那里做的手术,效果很好而且很安全。”

  苏蕙叹了口气:“我还是不明白我们女人为什么要牺牲自己取悦那些色狼!”

  林心怡抱住苏蕙玲珑的腰身撒娇:“好姐姐,你就陪我去吧。我不只是为了讨男人喜欢,完美一点,自己看着也好哇!”

  苏蕙戳了一下林心怡小巧的鼻子,忍不住笑了:“好啦好啦,陪你去就是了。你可不要疼得哭鼻子哦。”

  林心怡欢呼了一声,在苏蕙娇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那家整型医院就在市中心地带。苏蕙跟着林心怡上了二楼,来到整容师的办公室。一位超级肥姐摇晃着肥硕的身子走出来,她俩不得不给她让道。肥姐嘴里还在说着:“那我走了,薛医生。如果你不能把我整得跟她一样”,她用胖乎乎的手点了一下苏蕙,“那我可要到消协投诉你的!”

  苏蕙忍住笑,把林心怡推进了办公室。办公室收拾得纤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茉莉香气。一位穿白大褂的男医生端坐在办公桌前,含笑望着她们。

  苏蕙看到薛医生,不知怎的就觉得心里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坍塌了。世上怎么还有如此纯真的男人?天使般的笑容给人致命的诱惑。苏蕙愣神的时候,听到林心怡说:“薛医生,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呢?”

  薛医生站起来,身材挺拔,气质沉稳。他一边翻看着预约单一边说:“你叫林心怡吧?不知那位小姐如何称呼?”

  “她叫苏蕙,是陪我来的。”薛医生“哦”了一声,打量着苏蕙,目光有些惊讶。只是那惊讶转瞬即逝,换做了赞叹。“美人还是天生丽质的好哇。”他意味深长地说。

  苏蕙坐在椅子上等林心怡,久了觉得双腿麻木,便站起身来四处走动。他看到薛医生的桌子上摆着一只相框,里面有一个天仙般的美人。一旁的小护士朝这边瞟了一眼问:“怎么样?漂亮吧!”

  “唔,漂亮。”苏蕙点头。小护士走过来,神秘兮兮地问:“你猜猜她是谁?”“谁?”苏蕙有些迷茫。

  小护士凑到苏蕙耳边低语:“她就是薛医生的妻子!”

  苏蕙“哦”了一声,重新看那幅照片,心头泛起怪怪的滋味。无论怎么说,知道自己欣赏的男人有了妻室并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情。照片里的女子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更让人惊艳的是她那高贵典雅的气质。外表的美是天生的,气质却要靠后天培养。

  小护士又问:“你猜猜,她有没有被薛医生整过容呢?”

  苏蕙心里一动。按理说,整容师的妻子近水楼台,想整容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如果整容师按照自己的意图整出一个绝色美人,那么,自己的妻子是自己的作品,面对起来会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知道吗?薛医生的妻子自他们结婚后就没再露过面。有人说她失踪了,有人说她已经死了。”小护士接着在苏蕙耳边嘀咕。

  苏蕙的目光离开照片,看了一眼小护士,心里生出几分厌恶。这个小护士,年纪不大可真是个长舌妇!但小护士说的话对苏蕙还是极有吸引力的。人,对于别人的隐私都有种本能的探究。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苏蕙问。小护士笑笑说:“这,我们医院里人人都知道的。这周日是我们医院建院二十周年庆典,薛医生已经答应要带妻子参加的,那时就真相大白了。怎么样?有兴趣吗?你可以作为嘉宾参加的。”

  小护士的眼睛里露出诡异的神情,令苏蕙心头一冷。

  

  

  2

  苏蕙下了班,无所事事地在商场里逛着。那条裙子蛮不错的,只是一想到要花去大半个月的薪水,苏蕙就还给了老板娘。老板娘不甘心没卖掉,嘴里还不停地夸赞苏蕙身材好,穿上这条裙子如何的光彩照人。苏蕙抱歉地笑了一下,转身离开,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叫道:“薛医生!”

  薛元回过头,眼中掠过惊喜的光芒。他手里拎着两只大大的袋子,看包装,一定是女装。

  苏蕙觉得有些奇怪——很少有男人自己去给妻子买衣服的。看来那个小护士说得对,薛元的妻子一定有问题。苏蕙一边想着一边有了主意,就问:“给你爱人买衣服呢?我可以欣赏一下吗?”

  薛元微微一愣,但随即点点头。他们走到旁边的休息区坐下,薛元叫了两杯冷饮。

  袋子里居然装着她刚才想买却没舍得买的那条裙子。薛元看到苏蕙眼里的喜爱,说:“喜欢就送给你吧。”苏蕙连忙摇头:“我可不想夺人所爱,你爱人穿上一定很合适。”

  薛元眼里荡过一丝阴郁的光,苏蕙很细心地捕捉到了。她问:“你爱人一定很漂亮吧?”薛元点点头:“是的,和你一样,是天生丽质的美。”

  苏蕙心头一动:薛元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是暗示她的妻子没有被他整过容吗?但这不是此地无银吗?

  薛元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卡片递给苏蕙:“我们医院本周日院庆,欢迎你和林心怡以嘉宾的身份参加。”

  苏蕙接过来,卡片正面印着“贵宾卡”,背面是整容广告。她问薛元:“你爱人参加吗?”

  薛元不置可否地说:“也许会去吧。”然后他以审判性的眼光上下打量着苏蕙,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苏蕙被她的目光弄的很不自然。薛元看了一会儿,感叹道:“真是完美啊!连我这个极其挑剔的整容师都找不到美玉的瑕疵呢。”

  晚上林心怡来到苏蕙家。苏蕙看着林心怡曲线毕露的魔鬼身材,眨眨眼说:“鬼斧神工哇!”林心怡嫣然一笑:“我这人工的可不敢跟你天然的比啊!”两个人闹成一团。

  林心怡突然神秘地说:“知道吗?那个整容师已经结过婚了。”然后她叹了口气:“这么优秀的男人却‘名主有花’了,可惜可惜。”苏蕙一推林心怡:“你这个花痴,原来在打他的主意呀。”

  那条裙子任婉儿穿上可真合适。任婉儿在薛元怀里转了一圈,抱住他的脖子说:“你真好!这回原谅你了。下次你若再提到你那妖怪老婆,我可真的不理你了!”

  薛元摸着任婉儿的下巴说:“让我整整吧。你的下巴若再尖一些,便完美无瑕了。”任婉儿笑嘻嘻地说:“你若喜欢,随你啦。反正我身上哪一块你不动刀你便不罢休!”薛元高兴了,边褪她的裙子,边吻她那白玉般的身体,直吻得她娇喘连连。薛元在兴奋的最高点不由自主又要叫那个潜意识里的名字“雪玉”,却忽然听到任婉儿满足的笑声。他清醒了,暗自庆幸没有叫出那个名字,否则后果又不堪设想了。

  任婉儿舒展着美丽的身体,眼含忧怨说:“你又要回去了吗?你就那样舍不得你的妖怪老婆!”

  深夜十一点,薛元轻轻推开卧室的门。一个优美的倩影侧身躺在床上,看样子是睡熟了。薛元轻轻地吁了口气,刚想躺下,那个倩影却突然转过身来。

  那个优美的倩影却有着一张恐怖狰狞的脸——五官完全变了形,找不到眉毛,找不到眼皮,阴森森的黑洞里射出冷嗖嗖的光。鼻梁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两只黑漆漆的洞。嘴唇翻卷着,没有皮,露出红红的肉和雪白的牙齿。薛元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厌恶地转身躺下。

  “薛元!”那个魔鬼一样的女人叫着他的名字,“你到底什么时候肯给我整容?”说着,她翻身骑在薛元身上,用肉乎乎的唇去吻薛元的脸。薛元浑身的毛孔都乍起来了,紧闭着眼,推开身上的女人。“雪玉”,他说,“我今天累了。等你的伤口彻底长好,我才能给你整容。”

  被唤做雪玉的女人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声,在夜半时分令人毛骨悚然。

  

  3

  薛元昨夜没有睡好,早晨上班的时候觉得有些疲惫。他对小护士说:“小夏,你帮我查一下今天上午的预约记录。”

  小夏三蹦两跳地闪到了薛元跟前:“薛医生,上午有两位客人。八点半林心怡,十点言石。”

  薛元望着办公桌上的照片出神,脸上流露出不可琢磨的神情。小夏斜了一眼,趁机问:“薛医生,你爱人后天来吗?”薛元回过神来,点头:“来,当然来!”

  这时一个漂亮的女孩出现在他们面前。薛元冲她微笑了一下:“林小姐,你来了!我们到隔壁谈!”

  薛元站起来,领着林心怡往外走。小夏在他们身后撇了撇嘴巴。

  林心怡离开医院的时候,看见一个高个子男人迎面走来。她无意看了一眼他的脸,差点惊叫出来。与男人擦身而过之后,她的心还怦怦直跳,连步子都走不稳。她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谁知男人也在回头看她。第二眼看到男人的脸,林心怡险些栽倒。她尖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那是怎样一张脸啊!整张脸都是紫红色的伤疤和暗红色的皮肉,没有眉毛,没有眼皮,没有鼻子。几个轮廓模糊不清的黑洞分布不匀地在重重叠叠的疤痕中张开,露着寒光。最可怕的是,那人竟咧开黑洞朝她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一整天,林心怡都在想着那张邪恶可怖的脸,不停地打着寒战。夜里林心怡几次被噩梦惊醒,醒来后她在想:是什么样的灾难让那张脸毁成那样呢?

  苏蕙终于在院庆时见到了薛元医生的妻子。苏蕙是一个人去的,林心怡说她不舒服没有去。薛元向大家介绍他旁边的女人:“这是我的爱人杨雪玉。”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个光彩照人的女人身上,苏蕙更是看得仔细。看薛元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这是苏蕙参加院庆的目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一定有很大的文章。

  杨雪玉穿着黑色套装,戴了一串水晶项链,样貌不俗。苏蕙暗中跟薛元办公桌上的照片做了对比,没有看出来外表有什么差别,但似乎觉得杨雪玉本人并没有照片上的那种神韵,似乎少了一点内在的东西。难道照片中的女人与眼前的女人不是同一个人?苏蕙暗自揣测着,细想又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荒唐。

  薛元朝苏蕙走过来,冲他一笑。苏蕙又一次觉得心中的堡垒在瞬间坍塌——那是多么无邪的笑容啊!薛元说:“晚会过后有个聚餐,你也去吧。”苏蕙摇摇头说:“不了。你的爱人……果然是个美人。”

  薛元看着杨雪玉那张魔鬼般的脸说:“可以开始了。”那张脸挤出一个笑容,可是那笑容太过恐怖以至于薛元将目光移开。雪玉在床上躺好,薛元打开无影灯,戴上手套。他从手术包里取出一支细细的针筒,装上又尖又长的针头,又打开一个小瓶子,将无色的液体熟练地吸进针筒。

  “先打麻药,不然很疼的。”他说着,将针头扎入雪玉的胳膊,将液体缓缓注入她的身体。然后,他用平静的目光望着床上的雪玉。

  雪玉的身体开始痉挛,狰狞的面目更加扭曲。雪玉颤抖着,用最后的力气喊道:“薛元,你……你这个魔……鬼!”接着,她开始剧烈地喘息,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射出来,弄脏了雪白的床单,薛元的白大褂也溅上了几滴。

  薛元的脸抽搐了一下。看着雪玉慢慢地停止挣扎,他吁了口气,轻声说:“你必须死,因为,你怎么做也不如我心爱的雪玉。”

  他将她抱起来,抱进卫生间的浴池里,然后倒满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他默默地看着浴池里的液体由白变红,再由红变黑。然后,他打开排水管,看着黑色的浓液慢慢流尽。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放进自来水,将浴池冲洗干净。

  他将她留下的血迹清理好,洗了个澡,倒了一杯浓茶慢慢地啜着。过了一会儿,他抓起电话拨了串号码,对接电话的女人说:“婉儿,我已经让她消失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叫做杨雪玉。”

  

  4

  “没别的办法吗?”他绝望地看着薛元。

  “没有了,只能这样,但我保证可以做得天衣无缝。”薛元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对面的男人,如果还可以称做男人,或者说如果还可以称做人,他将面具重新戴好,这样看起来他的样子非常滑稽,但已经不会再吓着胆小的人了。他站起来,可以看得出他个子很高,足有一米八五,比薛元高出半个头来。

  任婉儿整整一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她已经将每个角落收拾得一尘不染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茉莉香气,这是薛元喜欢的味道。任婉儿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打量着自己,那种从头到脚的陌生感让她觉得心里面一阵阵发虚。她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是薛元的那双手一点一点让她脱胎换骨。任婉儿承认,她以前的样子真的不好看但,她现在宁愿变回原来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拉开衣橱。衣橱里挂着满满的衣服,都是薛元的妻子留下来的。她的耳边突然闪过薛元的那句话:“从现在起,你就是杨雪玉了,不再是任婉儿。任婉儿已经死了,而杨雪玉仍然活着。”

  她的手指灵活地在一件件衣服上面滑过,最后落在一套黑色真丝衣裙上。她脱去睡衣,将杨雪玉的衣裙套在身上。

  刚好合适。任婉儿满意地整了整头发,幽灵般出了门。

  走出小区的时候,她看见小区的门口站着一个男人,个子很高,戴着一张红色的狐狸面具。狐狸面具咧着嘴朝她笑着,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在街上闲逛了一圈,用薛元给她的钱买了几身衣服。被薛元整过容后,她苗条多了,以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了。她当然不愿意穿雪玉的衣服。雪玉已经死了,没有人愿意穿死人留下来的衣服。

  回家的时候,那个戴着红色狐狸面具的男人居然还站在那里。那张面具搞得她心神不定。她扭过脸假装没有看到,匆匆往家里走。谁知正走着,她突然被人从后面抓住。她惊愕地回头,是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她下意识高叫了一声,声音打着颤。男人于是放了手。任婉儿趁机逃离,飞快地往家跑。

  她惊魂未定地打开家门,看到薛元正坐在沙发上。她扑进他的怀里哭道:“刚才有个男人,戴着一张面具……他抓住我,他抓住我!”

  她的身子发着抖。他紧紧地抱着她,拍打着她的背:“好了好了,没事的。”任婉儿没有看到,薛元的眉微微蹙着。

  过了一会儿,任婉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跳出薛元的怀抱,在屋子里面来回蹿着。她神经质地问薛元:“你那个妖怪老婆呢?你杀了她,把她藏到哪儿了?她的尸体是不是就在这间房子里?啊?”

  林心怡早上去上班,同事们差点没有认出来她。“天哪!”,女同事们惊愕地叫着,“你们看,她变得多美啊!”林心怡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她在瞬间有些后悔为什么要一次次听薛元的话,任他摆布。她觉得薛元身上有种巨大的魔力,让她无法抗拒。但她从同事们的目光中知道了什么叫做“惊艳”,虚荣心得到了充分满足。

  林心怡换了工作装坐在柜台后面,熟练地办理着各种业务,指间的动作轻盈优美。

  一叠厚厚的钞票从玻璃上的小窗递过来。林心怡边接边习惯性地看一眼递钱的储户。接钱的手僵住了,她看到的是一张面具。她差点叫出声来,以为碰上歹徒了。“小姐,不要怕。替我存上这笔钱,一万元,存期一年。”一个温和的男中音响起,然后,一张身份证递过来。

  她的心仍然扑腾扑腾跳着。接过身份证,她看到照片上是一个极其英俊的男人,脸部轮廓有着亚洲人少见的立体感。“言石”,一个奇怪的名字,出生日期是1975年1月10日。

  林心怡让自己镇定下来,点钞,打印存单。手续办完的时候,戴面具的男人说:“谢谢你,祝你永远美丽。”

  她看着那个男人走出储蓄所的大门,才缓缓地舒出那口气来。对面的同事安森关切地问:“心怡,你不舒服吗?”

  林心怡忽然想起她上个月离开整容医院时遇到的那个恐怖的男人。她的脸色更苍白了。她努力朝安森浮出一个浅笑,喃喃地说:“我没事。”

  

  5

  “蕙蕙,这些天你哪儿去了?”话筒里传来林心怡甜甜的声音。苏蕙反问:“你呢?不是也蒸发掉了吗?”“蕙蕙,晚上有没有时间?七点钟老地方见,我有惊喜哦。”“鬼丫头,玩儿惊喜谁不会,你等着吧。”苏蕙挂了电话,仰面靠在沙发上笑了。这些天她真的忙----忙着情事。晚上带那个英俊的男人给林心怡看,看她还说薛元是最帅的男人不。

  任婉儿无意中看见薛元将一个黑色皮包放在衣柜的最底层。她不动声色,等薛元离开之后才迫不及待打开柜子。拉开皮包的拉链,里面是一桢精美的相框。

  任婉儿如遭电击。她站起来,将相框的正面对着衣柜的穿衣镜。镜子里的她面色灰白,神情怪异;相片里的脸却丰润妖媚,顾盼生辉。

  她早该想到的!或者说,那隐隐浮现的预感是对的。如今,她的外表一丝一毫都是杨雪玉,不再是任婉儿!她又想到了什么,一件一件地翻着衣柜里的那些衣服,真的找到了照片里杨雪玉穿的那件红色毛衫!

  她跌坐在地板上,处于一种精神上的游离状态。在此之前,她一直生活在他的谎言里。她相信他,也许是她强迫自己去相信他,因为,她爱他。

  其实,她早已失去了自我。每夜每夜,薛元总会在最为酣畅的那一刻忘情地唤她“雪玉”,而她,总是在那时从巅峰跌入冰窟,心灰意冷。

  原来杨雪玉竟是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并非薛元所说相貌平平。她抚摸着自己那张与雪玉一模一样的脸,想到:雪玉的毁容也许并非意外!如果是这样,薛元既然可以让自己成为美人,也可以让自己成为妖怪!

  苏蕙见到了一个全新的林心怡。苏蕙甚至没有认出来是她,以为她是……直到苏蕙听到熟悉的甜美嗓音。

  “天哪!”苏蕙如置身梦境般低呼。

  “蕙蕙,怎么样?没把你吓晕吧?”林心怡开心地笑着,但那笑容不是苏蕙熟悉的林心怡式的,而是杨雪玉式的。天!那个薛元竟把好端端的林心怡整成她妻子的样子!苏蕙的大脑像是出了故障,停止运转。

  “哈哈,”林心怡更开心了,“你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还要强烈啊。”

  林心怡这句话让苏蕙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苏蕙不知该说什么,直觉告诉她林心怡已经处在一个极其险恶的阴谋之中。但这是个什么样的阴谋苏蕙猜测不到,这样的不可知更让她心神不定。

  苏蕙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林心怡。作为好朋友,她该说的,只是如何说呢?苏蕙暗暗苦笑。她甚至忘了她原本打算给林心怡一个怎样的惊喜,直到他忍不住出现在她们面前。

  看到那张英俊的脸,苏蕙才清醒过来:“心怡,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言石!”

  这回轮到林心怡吃惊了。“言石……”她心里默念着。他没有戴那张面具,这是一张多么精致的脸啊。对,精致的脸,这是林心怡能找到的最为准确的形容词。同时,她从苏蕙的表情上断定,言石与苏蕙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了。

  他们三人的相遇,吃惊的好像并不止苏蕙和林心怡。真正吃惊的是言石,他呆若木鸡。

  苏蕙洗了澡,换上一件缀满蕾丝的睡衣,妖娆妩媚。她不明白言石为什么每次洗澡都要背着她。她听着卫生间里哗哗的水声,思绪还停留在“换了脸”的林心怡那里。

  就在这时,洗手间里,言石对着镜子,将手放到额上,慢慢地将他那张英俊的脸揭下来。那张富有弹性的脸皮揭下来之后,他的脸刹那间狰狞可怖:整张脸都是紫红色的伤疤和暗红色的皮肉,没有眉毛,没有眼皮,没有鼻子。几个轮廓模糊不清的黑洞分布不匀地在重重叠叠的疤痕中张开……

  他对着镜子苦笑了一下,使那张丑陋的脸更加扭曲。他取出一瓶标着男士浴液的瓶子,在面盆里倒了一些,再兑上清水。搅匀之后,他将取下的那张脸皮放进入面盆泡着。这是薛元医生交待的,这种特别配方的溶液能够保持那张假脸永远鲜活,富有弹性。

  然后,石言脱光衣服,打开淋浴,温热的水流在他光洁健康的躯体上飞溅开来。躯体是健美的,肌肉匀称富有质感。

  十分钟后言石走进卧室,苏蕙正斜躺在淡橘色的床罩上冲他微笑。他的血液开始加速度在血管里奔流。他俯下身吻她,她洁白细长的手指轻抚他富有弹性的脸。她的唇也移了过去。她感到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有股淡淡的甘甜,那种甘甜一直蔓延到心间。

  6

  早上任婉儿睡眼惺忪地到洗手间洗漱。她一边拧开热水管,一边习惯性地抬头向镜子望去。然后,她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惊恐攫住了:她看到自己的脸上布满伤痕,五官都消失了,只是模糊的一团血肉……

  “啊――”她尖叫起来。然后,她感到有人抱着她晃动着,“宝贝,你怎么了?醒醒啊。”是薛元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看到薛元的脸上满是关切与焦灼。她神经质地举起双手摸自己的脸,触觉是柔滑细嫩的。她跳下床,找到镜子,镜子里是一张惊魂未定的脸,面色苍白,汗水涔涔,不过是美丽完整的。

  她吁了口气:是梦,一场噩梦。她安慰着自己,但仍摆脱不了巨大的恐惧。她用低沉的嗓音问薛元:“杨雪玉是怎么毁容的?”

  薛元揽过任婉儿:“又做噩梦了?”任婉儿挣扎了一下:“我问你,杨雪玉的脸是怎么被毁的?”薛元用手掌擦去任婉儿额头上的汗珠,温柔地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是意外!”“是什么样的意外?”任婉儿逼问着。

  薛元松开任婉儿,将自己扔回床上,声音沉闷:“你怎么总是要揭开我的伤疤?我不愿再去回忆那些可怕的往事了!”

  任婉儿冷笑一声,想说:你是心虚吧。但她没说,因为她怕。她对面的男人纯真的外表下是怎样的灵魂呢?她怕,怕自己成为第二个杨雪玉。

  林心怡满腹心事地坐在柜台后面。她已经跟同事们产生了隔阂,那隔阂源于她全新的容貌。这种隔阂无关嫉妒,有关陌生。她想起苏蕙看她的眼神,不禁叹了口气。连最好的朋友都不能接受她这张脸,何况同事们呢?

  她机械而又麻木地办理着客户交来的各项业务,因为精神不集中,好几次险些出现差错。“喂,你注意一点!”对面的安森将一张单据掷给她。怎么了?她看了看,惊出一身冷汗:多敲了个零,五万变做五十万,好险!

  她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安森,看到的是一张失望和厌烦的脸。她更正着存单,泪水不禁溢满眼眶。爱美有什么过错?变得美了又有何罪?为什么每个人都不再喜欢她?安森原来是喜欢她的,她一直明白。可是如今他的感情已经不在了,他喜欢的是原来的她——那个姿色虽不出众但有着小家碧玉般清纯的林心怡。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林心怡长舒了口气。电话响了,是苏蕙的声音:“心怡,晚上老地方见,我想跟你说点事,你一定要去的,为了你自己。”就像是冰天雪地里一块灼热的炭火,苏蕙的话语让林心怡失落的心有了着落。

  “心怡,门外有人找。”同事喊她。“哦。”林心怡一边换上便装,一边走出储蓄所的门。门外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孩,小巧可人,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

  “心怡,我是薛元的助手小夏啊。”原来是小夏护士,林心怡恍然大悟,怪不得眼熟呢。她奇怪,小夏来找她有什么事情呢?

  小夏将林心怡拉到没人的地方,小声对她说:“心怡姐,我是觉得你是个好人才提醒你的。那个薛医生,他不是个好人,你最好防备着他。”林心怡疑惑地看着小夏,似乎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小夏有些急了:“心怡姐,你可要记住我说的话啊!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原因,因为我也说不清楚。我是为了你好才提醒你的,你要相信我,一定要擦亮眼睛啊。”

  小夏走了,留下林心怡一个人愣着。这个小夏,她不是爱上了薛元才这么说的吧?她是怕林心怡成为他的情敌吧?林心怡想到这里摇摇头,轻轻笑了。

  离薛元下班还早,任婉儿正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门铃响了。

  打开门,来人是一个极其英俊的男人,个子很高,娇小的任婉儿只到他肩膀的位置。

  “你找谁?”任婉儿不安地问。

  英俊男人笑了笑,笑容温柔且迷人:“你是杨雪玉吧,我是言石。我有话要跟你说,能让我进去吗?”

  任婉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言石让进房门。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一个外表迷人的男人。

  男人在沙发上坐定,声音不高却令任婉儿险些晕倒:“你不是杨雪玉!”

  任婉儿当即失语。她强作镇定地微笑了一下,嘴角却在抽搐。过了好久她才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言石用嘲弄的表情看着她失措的样子,举起手臂,手指灵活地将自己的脸揭下来。

  “啊――”任婉儿尖叫一声,便瘫倒在沙发上。

  等她睁开眼睛时,言石已经恢复了英俊的面孔。任婉儿像被人抽去了筋骨一样不能动弹,缩在沙发里。

  言石轻轻对她笑了笑。他问:“想听故事吗?”

  

  7

  林心怡的面色渐渐变得灰暗,既而沮丧、惊恐。

  “蕙蕙,怎么办啊?薛元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蕙蹙着眉:“心怡,我觉得薛元办公桌上的照片和她的妻子并不是同一个人。”林心怡说:“我怎么没有注意他桌子上的照片呢?那天医院庆典,薛元刚给我做了第一次整容术我正在家休息呢。蕙蕙,你凭什么断定那不是同一个人呢?”

  苏蕙娇美的脸上浮上了一层阴郁:“心怡,薛元是个技术高超的整容师,做张脸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他既然将你弄成这样,也会将别人弄成这样。也许,你是第N个!”

  林心怡一惊:“他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呢?都怪我,被他所迷惑,我……”她用手捏着自己的脸,那张完美的足以吸引任何人的脸。

  “心怡,不如我趁薛元上班时去他家看看,和她的妻子谈谈。”苏蕙有了主意,“我有他的名片,上面有他的地址。”

  心怡犹豫着点点头。

  任婉儿死人般瘫在沙发上,而思维还在进行。她忽然想到了那个戴着红色狐狸面具的男人,对,就是眼前这个人!他的脸……刚才他是将他的脸揭下来了,那张英俊的面孔之下是一张魔鬼般丑陋狰狞的脸!

  现在这个自称言石的男人就坐在她的面前,离她不过半米的距离。他望着她轻轻地笑着,那笑容让任婉儿心里一阵阵发冷。言石说:“想听故事吗?一个天使与魔鬼的故事。”

  正在这时,有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然后,门开了,薛元走了进来。

  言石看到薛元,没有防备的他瞬间有些失措。他没有料到薛元今天提前了一个多小时下班回家。片刻之后他恢复了镇定,站起身来冲薛元礼貌地说:“对不起,打扰了。”

  薛元的脸上明显挂着不悦。他扫了一眼沙发上的任婉儿,表情怪异地问言石:“你跟她说什么了?”

  言石笑了:“我什么都没说呢,不信你问她。”

  任婉儿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靠在薛元的胸前,手臂环着他的腰,喃喃地说:“元,你让他走,我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知道!”

  薛元暗自一笑:她是多么聪明的女人呀。可有时候聪明并不是好事呢。看来,得提前行动了。

  第二天上午,苏蕙敲响薛元家的门。过了好一会儿,门终于开了。出乎她的意料,门里站着的竟是薛元本人。苏蕙一惊,但马上恢复了镇定。她冲薛元一笑:“薛医生,不欢迎我吗?”薛元也回过神来,连连笑着点头:“美女驾到,失敬失敬!”

  薛元将苏蕙让进客厅,请她坐到沙发上,给她倒了杯果汁:“不知苏小妹有何事找我啊?”

  苏蕙呷了口果汁,随口说道:“我有个小姐妹想割个双眼皮,想请薛大医生做呢。”

  薛元说:“做个双眼皮对我来说岂不是小事一桩?她本人怎么没来?”

  苏蕙说:“她呀,不好意思呗。干脆我让她什么时候直接去找你吧。对了,你一个人在家呀?嫂子呢?”

  薛元的脸色突变,为了掩饰失态,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生病了!”

  “哦,那不好意思,我就不打扰了。你好好照顾嫂子,我先走了。”苏蕙说着站起来要走。

  就在这时,卧室里发出女人凄厉的叫声。苏蕙的心猛一颤,回头朝卧室方向望去。

卧室的门紧紧关着。薛元忙说:“不好意思,我妻子发病之后喜怒无常,让你受惊了。”

  苏蕙看了一眼面色慌张的薛元,不动声色,一边说着告辞的话,一边走出薛元的家。就在那扇门即将关上的时候,苏蕙最后望了一眼那间发出凄厉叫声的卧室,谁知那一眼让她魂飞魄散!

  “砰!”房门关上了。

  突如其来的惊惧让苏蕙全身发软。她定了定神,匆匆离开薛元的家,那骇人的一幕还在她的脑海中回映。

  ——就在房门关上的瞬间,她看到卧室的门开了一道缝,一张脸露了出来。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鲜血淋淋,皮肉模糊,五官不辨……苏蕙的心一阵剧烈地收缩,那凄厉的叫声似乎还在撞击她的耳膜……

  

  8

  “心怡,你答应他了?你疯了!”苏蕙在电话里大叫。她这两天持续做着噩梦,一想到那幕情景就非常后怕。

  “是的,蕙蕙,我答应他了,已经辞了银行的工作。我不再是林心怡了,我要做杨雪玉。”林心怡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

  “心怡,是什么让你鬼迷心窍了?是他威胁你吗?你不要怕,我们可以去揭发他的!”

  林心怡沉默了片刻,轻声却是清晰地说:“蕙蕙,你听说过无间道吗?”

  苏蕙愣了一下,然后急切地说:“心怡,你这是去送死啊!”

  “蕙蕙,我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从我接受薛元的整容术那天起,我便走上这条无间道了。”林心怡说完挂断了电话,隔断了苏蕙急切的呼唤。

  薛元凝视着林心怡,露出他那一贯迷惑人的纯真笑容。他没有想到她这样单纯,他说什么她便信了。不像那个任婉儿,总是疑神疑鬼的。或许这一次,她可以做他永远的雪玉。

  他望着她美好的样子,精神渐渐恍惚。他觉得他像是回到了十年前,他初见杨雪玉的时候。他初见她,惊为天人,她完美的容颜和身体是他无尽的向往。而现在,她就在他的面前。只要他一伸手,她就会属于自己。

  是的,属于自己,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他情不自禁地唤她的名字:“雪玉!”

  他开始吻她,吻她的每一寸肌肤。那雪样的、玉般的肌肤。他看到了她的笑容,那迷人的笑容让他发狂。他觉得他被她牵动着,攀升着,飞起来了,四周是云是雾。忽然,他们从云端跌下来了,就在那畅快的瞬间,他不能自已地叫她的名字:“雪玉!”

  言石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像往常一样揭下那张英俊的脸。他打开一瓶新的“浴液”,这瓶“浴液”是才从薛元那里拿的,原来的一瓶已经用完了。

  他洗完澡,将那张脸从水盆里捞出来,擦干净,戴好。他无意地摸了摸“脸”,觉得跟往常不太一样,微微有些发粘。但他没有在意。他想,可能是天气太热了。

  他回到卧室的时候,苏蕙就像往常一样,以迷人的姿势躺在淡绿色的床罩上,天生丽质的外表,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是的,那气质就像一个人。一个永远逝去了的人,一个永远印在他心底的人。是的,那个人正是杨雪玉。

  他们像往常那样拥抱,亲吻,做爱,然后相拥而眠。室内的冷气开得恰到好处,让他们已经充分释放的每一寸肌肤都舒适而惬意。

  夜里苏蕙起床小解,她将绕着言石脖子的胳膊抽出来,却觉得胳膊上粘乎乎的。他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空调已经开得够低了的。她边嘀咕着边打开床头的壁灯,那柔和的浅橘色的灯光下,她看了看身边英俊的男友,却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来不及叫出声来就晕倒在床上。

  言石被她的动静惊醒,疑惑地推了推横在床上的苏蕙。她穿着蕾丝边的睡衣,脸朝下,原本红润的颊上没有一丝血色。这时候他觉得脖子上有粘乎乎的液体,一种可怕的预感浮上来。他用颤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禁全身都颤抖起来。

  那张假脸已经化掉了,露出他本来的面目。那个被这一切吓晕过去的女人还神智不清地躺在那里。

  阵阵心酸袭上他的心头。

  他将她的头放在枕头上,盖上薄薄的凉被。他很想最后再吻吻她水果色的唇,却忍住了。他怕她突然醒过来,再受到更大的惊吓。

  他将一封早已写好的信放在她的枕边,然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出家门。

  

  9

  清晨的阳光透过淡紫色的窗帘照亮了房间。薛元在林心怡颊上亲了又亲。他甚至不想去上班了。他留恋着这个女人,虽然天一亮他便明白她并不是那个她,但她又如何不如他心中的她呢?他心里一直留恋的只不过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怎么可以跟眼前这个女人相比呢?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纯洁无瑕,天使般微笑着对他说:“元,快去上班吧,晚上早些回来。”

  他觉得自己幸福极了。他几乎从来不曾体验过这样的幸福。这才是他向往的雪玉啊,雪般的容颜,玉般的心灵。他忍不住又去吻她娇嫩的唇,迷失在她无边的温柔里。

  薛元终于走了,林心怡长长地舒了口气。薛元,他的确是个让女人痴迷的男人。从昨天到今天,她几乎淡忘了那些恐怖的传言。他的眼神是多么纯真无邪啊,有这样纯真无邪眼神的人,怎会有一颗魔鬼般的灵魂呢?她觉得她应该是一直爱着他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心甘情愿地将自己交给他,在他手里一点一点凋零,又一点一点盛开。

  她知道,这一切或许都是假象,但她甘愿生活在这样一个假象里。她甚至觉得如果能与他过一段这样缠绵的生活,死在他手里都愿意。

  她就这样感叹着,憧憬着,沉浸在自我营造的氛围当中。直到邮差按响了门铃,将她拉回到现实。

  她穿着浅绿色的家居服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深绿色的人。她愣了愣,才明白他是送信的。

  如今的年月,谁还会不嫌麻烦地寄信?

  邮差问她:“你是叫杨雪玉吗?”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说:“是的。”

  “有一封挂号信,麻烦你签收一下。”邮差递过来一封信,并不厚,但足以让她心惊。

  送走邮差,她坐在乳白色的沙发上,拆那封信,不知怎的手抖得厉害。这个时候,她已经从刚才那海市蜃楼般的意境里回到现实。她记起她来这里最初的想法。是的,是薛元将原来的那个她毁了。所以,她要找到他的罪证,揭穿他的阴谋!

  信不长,但足以让她冷汗直冒,此刻她才相信自己真的处在一个极其险恶的境地!

  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朋友,我不知该如何称呼你,只希望写这封信会对你有所帮助。

  你一定想知道我是谁,其实这并不重要。我是谁?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自己,却一次又一次地迷失在答案里。我想,或许,你也是这样。

  你身边的男人,他有着一张天使般的脸,可以给你无尽的留恋,他有着一双天使般的手,可以将你变成美人,然而,他有着一副魔鬼的灵魂。我是这样形容的:魔鬼般的灵魂。

  他为了找回那个背叛过他的人,便用那双天使般的手创造出另外一个她。但他无法从他的“作品”上找到想要的感觉。他愤怒,他绝望,于是他便毁了他的“作品”,创造另外的作品。也许他想,总有一天能够创造出一个他所满意的作品吧。

  你明白的,那个“作品”便是我。你无法想象我所承受的一切。所以,我设想你存在,就让我告诉你这一切,不要让你成为又一个我。

  你要问:为什么不揭发他?我的回答在你看来也许是可笑甚至可怜的。是的,我爱他,也许就像你爱他那样。我已经没有明天了,所以我甘愿消失在他的手里。我是为他而生的,所以,就让我为他死去吧。我只愿你和我不一样,愿你比我幸运,可以逃脱这个魔穴。

  我将这封信寄存在一个我可以相信的人那里,他将会按照我的意愿在三个月后寄出这封信。我愿我设想的你是存在的,并会对你有所帮助。当然我更愿你是不存在的,但愿他已经醒悟,结束了这场罪恶。

  我会在天堂里祝福你,愿每一个为爱付出的人都能有所收获。

  

  10

  薛元怀着轻快的心情推开家门。他一整天都在想着他全新的“雪玉”。她唤醒了他早已扭曲了的心灵美好的一面。他才知道真的还可以有这种真切的幸福。他飘飘然,他恍若隔世。他似乎真的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段美好却短暂的时光里。

  他的“雪玉”背对着他,坐在窗前。傍晚的霞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的发上,肤上,像极了一幅油画。他站住,不忍惊动这幅极美的画卷。却突然,她回过头来,像一头受惊的小鹿。

  他的心不知何故疼了一下。奇怪,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他朝她奔过去,揽住她轻盈的腰枝。他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颊,却觉得她的身子在发抖。

  “怎么了?乖。”他温柔地抚着她苍白的脸。她望着他,眼睛里是迷茫和惊恐。这种神情像一盆冷水淋在他的头上,让他从梦般的境界里醒过来。

  唉,她竟然不是他的雪玉。她只是他亲手做的美人。他怅然若失。她为什么害怕他呢?是她知道了什么?这种想法让他惊慌起来。他怕,怕自己费尽心机制造的幸福又白费了。

但他渐渐发现她的目光开始充满温暖。温暖从她的眼睛里漫出来,进入他的眼里。他渐渐又恍惚起来。他想:是自己太敏感太多心了吧。

  深夜,他抱着她,就要在淋漓尽致中睡去时,发觉外面起风了,然后是电闪雷鸣。他起身关了空调,打开窗子。他喜欢这样的天气,炎热的夏天里少有的凉爽天气。

  他刚刚打开窗子,一股凉风就涌进房间。床上的女人低声说话,但说的什么他没有听清楚。

  他回过头,看到她坐在床上,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他回过头,准备将窗帘拉好。这时,一道闪电亮起来,照亮了窗外的景物。

  薛元家住的是一楼,从窗里向外看,绿树成荫,花红草青,风景很是秀丽。但在这样一个电闪雷鸣的午夜时分,薛元却被窗外的景象吓呆了。他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猛烈地撞击着血管,使血管几乎爆裂。一声炸雷轰响,几乎将薛元的骨头震碎了!

  他呆了好一会儿,然后神经质地将窗子关得死死的,窗帘拉得严严的,但这样做并不能隔断他那强烈的恐惧。这时雨落下来,哗哗的雨声撞击着他脆弱的神经。他僵硬地走到床前,看到林心怡用空洞的目光望着他。

  她冷笑道:“你是男人,还怕打雷么?”

  他没有在意她这句话里含着嘲弄的成分。他步态笨拙地躺回床上,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想他刚才一定是眼花了,对,一定是眼花了。他看到的一切不可能是真的!她已经死了!是她亲手杀死她的!

  就在刚才闪电亮起的瞬间,他在半开着的窗子里,看到窗外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女人。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小媛!而且是整容前的小媛,没有变成雪玉模样的小媛!他曾经一度忘记了她整容前的样子,但就在刚才闪电的瞬间,他看到她就站在窗外。她的面容清晰,表情怪异,一双明亮的眼睛瞪着他。

  不,人死了是没有灵魂的,作为一个医生,他一直很清楚这一点。但这一刻,他的信念崩溃了。他的确看到了小媛,他手里第一个牺牲品,第二个是任婉儿。

  薛元在极度的不安中,感觉到一双手贴在他的背后上,温热柔软。他的身子猛一抖,转过头,看到了林心怡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林心怡幽幽地问:“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11

  当清晨的阳光漫进房间里的时候,苏蕙睁开了双眼。她觉得脑袋里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头痛得几乎裂开。她强撑着坐起来,回忆起昨夜的噩梦,那真实而可怖的噩梦。言石呢?言石去了哪里?她忽然看到枕边躺着一封信。她疑惑地拆开信封,展开信纸,然后,她像是被电击中了一样,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下来。

  原来昨夜的一切并不是场梦,而是真实存在的!天哪,那张可怖的面容竟然会出现在她深爱的男人脸上。她万万没有想到他那张英俊的脸竟然会是假的!

  她一遍又一遍读着那封信,心潮起伏,泪流满面。过了很久,她站起来,打开窗子,让外面的新鲜空气透进来。她深深吸了几口气,一个决定就在那一刻从心底升腾起来,让她自己感动不已。对,她要把他找回来,无论他的外表是英俊的还是丑陋的,他始终是她的唯一!

  她将信小心放好。那封信的字字句句已经深深地烙进了她的心底:

  

  心爱的蕙:无论你是在什么情形下读我的这封信,我都希望你能平安无事。我知道,你终究会知道一切的,假的毕竟是假的,在现实面前,它终将被撕得粉碎,露出本来的面目。

  其实我原本是个很平凡的男人。我不英俊,但也决不丑陋。是薛元这个魔鬼改变了我,他能让我成为天使,也能让我成为魔鬼!

  在他那双手的雕琢下,我由一个平凡的男人变成了一个极其英俊的男人。我原本应该感谢他,是的,为了感谢他,我拿了好多礼物找到他家。但我万万没有料到,我竟会与她的妻子一见钟情。你难以想象她的妻子是多么美丽的女人啊。请原谅我在你面前赞美别的女人,我想如果你见过她,一定会理解我的心情。

  我们疯狂地相爱了。但这只是一个短暂的故事,很快就以悲剧收场。当我知道她的美貌并无一丝一毫的后天修饰(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我感到了深切的自卑,我的爱失衡了。也就在这时,薛元发现了一切。嫉妒让他发疯,他亲手制造了我,又亲手毁了我。他无法容忍他深爱的妻子竟然与他的“作品”相爱。他杀死了她……

  她死得很美,很完整,因为他不愿破坏她,他说她这样一个天生丽质的美女,死也应该在最完美的时刻。

  她死的时候非常平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跟我说的。她说,求你了言石,原谅他吧。

  因她的这句话,我没有揭发那个恶魔。后来,薛元给我做了一副假脸,我又“恢复”了英俊的容貌。我知道,以他的技艺是可以彻底给我整容的,但他没有,只是给了我一张遮丑布。当然我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

  然后我便遇到了你。坦白说,我最初爱上你是因为你很像她。并不是外表上的像,而是内在的气质像,举手投足像,一颦一笑像。最重要的是,你和她一样,美得天然,不沾染一丝凡尘。

  蕙,我心爱的蕙,心疼的蕙,我是真的爱上了你,这爱再无关他人。可是你知道吗,每次面对你的时候,我都要克制住自己,因为我的灵魂在深爱你的同时也在遭受着强烈的谴责。我欺骗了你,我觉得如此神圣的爱也许在你眼中一钱不值,如果你知道我欺骗你的话。

  我不敢让你知道我这张假脸之后是怎样的狰狞可怖。我也不敢离开你,我怕你成为薛元手中的再一个牺牲品。我害怕他对你下手,因为你的气质和她如此相仿,如果他将你整成她的样子……我并不是胡思乱想,我知道薛元一直在继续着他的魔鬼行径,你的朋友林心怡便是又一个牺牲品!这便是我那天看到她时震惊的原因。可我不敢告诉你,怕你知道所有的真相。

  我一直沉浸在这虚假的幸福之中。我不知道这幸福会有多久,但我知道终会结束。所以我准备好这封信,要让你在受惊之后明白这一切,明白我的心思,明白我对你的爱。

  蕙,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其实已经解脱了。我也许会远离这个世界,也许会在远离这个世界之前杀了薛元!我不能再听她的话,原谅他。因为,那么多无辜的女人已经付出了容颜,付出了生命。他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蕙,让我最后再对你说一句:我好爱你!愿你早日忘记这可怕的一切。愿你能够拥有幸福的明天,我在天堂里会为你祝福。

  

  12

  薛元做完当天的最后一项手术,收拾完毕,疲惫地靠在沙发上。他一整天都无法集中精神,原本灵活的手指变得笨拙迟钝,惹得小夏几次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

  小夏换下浅粉色的护士衫,套上一条米色连衣裙,模样可人地走近薛元,手里捧着一杯菊花茶。

  “薛医生,你不舒服吗?已经下班了,早些回去吧,嫂子还在家等你呢。”小夏递上茶水,似笑非笑地说。

  薛元接过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用手指轻轻按摩着太阳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哦,你先走吧,我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小夏没再说话,拎起手袋走了。薛元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觉得全身的骨头散了架一般,四肢无法再按照大脑的指令运行。

  他渐渐迷糊起来,朦胧中看到一个年轻女人出现在眼前,面目却模糊一团。他揉揉眼,仔细看去,是雪玉在对着他盈盈轻笑。他刚要去抓她,雪玉却忽然转身,等再回过头来,模样竟变作小媛。小媛面含忧怨,向薛元伸出手指,掐住了他的咽喉。薛元吓得大叫一声,坐了起来,才发觉是梦境。

  那梦境让原本心神不定的薛元更加惶恐。他打开灯,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他竟然睡了近两个小时。他站起身,理了理头发,收拾好东西离开办公室。

  走廊里一盏昏黄的灯亮着。薛元向楼梯口走去,忽然发现有个白色的影子在前面一晃,不见了。诊所已经没有人了,是谁这样鬼鬼祟祟呢?薛元想着,脑子略微清醒了一些,人也走下了楼梯。

  他一边向楼后的停车场走去,一边摸出兜里的车钥匙。大楼与车房之间有条小径,两边是树阴草地。他经过一棵梧桐的时候,忽然有个人影从树后冒了出来。

  他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是个年轻的女人,穿着一件极短的白裙子,露出修长的美腿。让他惊惧的是,她的脸上戴着一个面具,面具是一张骷髅脸,黑洞洞的眼眶,白森森的牙齿。

  要在平时,薛元一定会认为是谁在跟他开玩笑,但因为昨晚那恐惧的一幕,以及刚才做的那个莫明其妙的梦,此刻的他竟被吓得魂飞魄散。他想逃,却迈不动脚步,想对她出手,却没有一丝勇气。他脸色灰白,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来。

  这个时候,那个戴骷髅面具的女人发出一阵笑声,笑声凄厉,薛元觉得每根汗毛都在发抖。然后,那个女人轻轻摘掉面具,面具后的脸并不十分美丽,却妩媚动人。

  薛元几乎昏厥过去,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小媛!”薛元喃喃唤着她的名字,嘴唇哆嗦得厉害,原本标致的脸因极度的恐惧变了形。是小媛,的的确确是小媛,被他整容前的小媛!与昨夜闪电中看到女人一样!

  当薛元从惊惧中回过神来,面前的女人已经无影无踪。他因为过度紧张竟然没有看清楚她是怎么不见的,这更加证实了他的可怕猜测——小媛的鬼魂!只有鬼魂才可以这样来无影去无踪。

  

  13

  薛元面前坐着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红色的狐狸脸面具,带着诡异的笑。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却电一般雪亮,直视着薛元。

  薛元笑了,他明知故问:“你怎么又戴上这个了?”

  戴面具的男人冷笑道“薛元,你做了这么多恶事,就不怕遭报应吗?”

  薛元的心颤抖了一下,面部肌肉有些僵硬。对面的男人看在眼里,继续说:“林心怡呢?”

  薛元面无表情地说:“言石,你又要多事了。你那一次已经破坏了我们的约定,所以我就给了你个教训。怎么样,滋味好受吗?”

  言石突然站起来,抓住薛元的衣领,一字一句地说:“你以为我不敢对你怎样吗?”

  薛元不示弱地扳住了言石的手腕,言石用力一甩,将薛元甩开。薛元身子一歪,险些摔倒。他扶住桌子,冷笑一声,然后拉开抽屉,取出一样东西掷给言石。

  言石将东西拿在手里,是一张精致而富有弹性的手工人脸,和上回薛元给他做的一模一样。薛元又拿出一瓶“浴液”,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保证这瓶是真品,呵呵。只要你听我的话,守口如瓶,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我知道,你需要它的。”

  言石将那幅人脸扔给薛元,然后将“浴液”摔在地上。他恼怒地说:“你以为我希罕这个吗?你以为我有了这个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做男人吗?”

  薛元愣了一下,微微一笑:“怎么?是苏蕙发现了吧?那怪你自己,非要去找什么任婉儿,这就是你的下场。”

  言石深深吸了口气,以平息自己的怒气。过了一会儿才说话,声音嘶哑:“苏蕙是个好女孩,你不能伤害她。”

  薛元沉默了片刻,脸上浮现出怅然之色:“她和雪玉一样,那样完美,我怎么舍得伤害她呢?”然后,他换了一幅表情,口气也变得温和:“言石,只要你答应我守口如瓶,我会考虑为你彻底整容,而不是做一副假脸。你真的相信我不能把你整成美男子吗?还有,如果你跟苏蕙说出我的事,那就等于害了她,还会连累到林心怡。这话我跟你说过许多次了,你别不放在心上。你若执意和我作对,我们只能两败俱伤。你懂吗?两败俱伤!”

  薛元自那个雷雨之夜起,便开始惧怕黑夜。往常他是喜爱夜晚的。夜晚可以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只是每每觉得良宵苦短。而现在,他却对夜晚越来越恐惧。他害怕做噩梦,害怕再看到死去的小媛。

  这样的心态让他失去了对林心怡的热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他觉得林心怡也变得越来越冷。她的身体似乎没有一丝温度,冰冷得如同尸体。在炎炎的夏日里,他觉得他们的世界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

  薛元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听到浴室窗子的玻璃发出“啪啪”的响声。这响声让他心惊肉跳。他迅速离开浴室回到卧室,淡淡的灯光里,林心怡穿着一件薄薄的水果色的睡衣背对着她,乌黑的发遮住雪白的肩,这种诱惑击退了恐惧,让他的体内重新升腾出欲望。

  他伸出臂膀将她拥入怀中,觉得她的身子水般柔软,风般轻盈。他看到了她的脸,那张做得和雪玉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觉得时空开始错乱。他刚要低头吻下去,却听到窗外发出一阵女人疯狂的笑声。他一惊,停止了动作,朝窗子看去。

  窗子是开着的,窗帘在夜风中轻轻浮动。薛元顿觉头皮发麻。这时,女子的笑声又响起,近若咫尺。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女人,本想借此平息一下心头的恐慌,却不料这一看却惊得跳了起来。

  女人朝他浅浅一笑,这笑容令薛元面若土色,连滚带爬逃出家门。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他不知道怀中的林心怡为何突然变成了小媛。这让他不得不相信死去的小媛真的来找他算账了!

  他茫然地在夜色里奔逃,却听到女人的笑声又响起来,让他几乎崩溃。他漫无目的走着,走进一片草地。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前方有个穿白色短裙的女人正站在草地上,朝他幽幽地笑着。那女子正是小媛。

  小媛不声不响地笑着,转过身体。再回头时,竟是一张布满伤痕,五官模糊,狰狞可怖的脸。这张脸让他想起小媛临死前的样子。薛元再也支撑不住了,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14

  言石终于按捺不住强烈的欲念,将关了三天的手机打开。短短几分钟内,短信就塞满了收信箱。言石的心剧烈地跳动着,难以相信那是苏蕙的千呼万唤。

  言石一条又一条地翻看着,短信里反反复复只是那句话:“回来吧,言石,无论你是英俊的还是丑陋的,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你……”

  言石孩子般哭了。苏蕙的呼唤令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震颤,一直拼命压抑着的思念排山倒海般涌出,将他淹没。在这种无边无际的思念的海洋里,他的心却是那么的沉重,一直沉入海底。他无法呼吸,无法拯救自己。

  忽然,手机的铃声将那铺天盖地的海浪击退。他用颤抖的手指握着手机,看上面那串熟悉的号码在急切地闪烁。他的手指在刹那间沉重得像千斤巨石,他用了全身心的力量才将那千斤巨石按下去。然后,他终于听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声音。

  “言石,真的是你吗?言石?你听到我说话了吗?”那个声音抖得变了调,既而哽咽:“言石,是我啊。你说话好吗?”

  她的声音让他瞬间充满了力量。有什么客观的因素能够抵挡住人世间最猛烈最坚硬最顽强的爱情呢?

  苏蕙的面容有些憔悴,但目光依然明亮。她知道对面的男人那张面具后面的脸是怎样的可怕。但她已经可以承受住这样的事实。爱一个人,不是只爱他英俊的外表。

  他握着她的手,感动得不能自已:“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你了。”

  苏蕙哭着笑了:“你真傻,怎么会以为我不爱你了。”

  他们说了好些平时说不出的肉麻的话,当他们彼此都平静下来,忽然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林心怡!林心怡现在是否无恙?

  薛元暂停了全天的手术,像根木头一样坐在办公室里。昨天晚上他醒来时,已经躺在了自家的床上。那个变成鬼脸的小媛,以及变成小媛的林心怡都不见了。他将门窗关得紧紧的,灯开得雪亮,如惊弓之鸟度过了漫长而恐惧的一夜。

  小夏推门进来了。“薛医生,你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嘛。”她看了看薛元死人般灰白的脸,知趣地不再说话,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

  薛元目光呆滞地看着她手脚麻利地拖地板,收拾房间。小夏穿着浅粉色的护士装,整洁清爽,充满了活力,这让薛元感到了些许的松弛。

  天太热了,小夏没有穿丝袜,光脚穿着一双布鞋,露出一截修长的小腿。薛元的目光从她的腿往上移,定格在她的脸上,若有所思,不久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光亮,既而浮出了一丝诡笑。

  他不言不语地坐在那里,想着他的心事,一直到晚上八点钟才走出办公室。

  他慢慢地下楼,在走出门诊楼时看到前面有个白影一晃不见了。他停住脚步,转身往回走。他要赌一把,以证实自己的猜测!

  他沿着楼梯一直往上走,走得很慢。他支着耳朵仔细地听,果然听到了脚下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的嘴角动了动,他是在笑。

  他一直走到六楼,然后沿着窄窄的通道走向天台。天台上空无一物,洒满如水的月光。他站定,目光望向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高楼,脸色十分阴暗。

  身后突然传来了女子的笑声,笑声不大却令人毛骨悚然。他猛一回头,还是那个穿着白色短裙的年轻女人,长发过肩,骷髅面具。

  “哈哈哈!”女子挥起手臂,摘下面具,一张并不美丽却十分动人的脸庞,在月光下白得瘆人。

  “薛元!”女人用怪异的声音叫他的名字,“你杀了我,你可知罪?”

  薛元的身子颤了颤,极力掩饰着慌乱:“小媛,你果真做鬼也不放过我吗?”

  “哈哈哈!”女人仰天长笑,“你杀了我也就罢了,我怎能容忍你再伤无辜女人?”说着,女人伸出素手,长长的指甲闪着寒光。

  薛元一步步向后退去,女人一步步紧逼上来。不一会儿,薛元已经走到了天台一角。一阵风吹来,薛元不由打了个寒噤。

  “小媛,你是何苦呢?我欠你的下辈子偿还不行吗?你忘了,你曾经说过爱我至深,宁愿为我去死吗?”薛元温柔地说着,“好吧,小媛,你若怨气太重,就杀死我……”薛元正说着,忽然一闪身,动作快得难以置信。

  他的双臂用力向女人推去,女人猝不及防仰面摔倒。薛元又飞起一脚,女人大叫一声跌下楼去,长发在空中那么优美地飘飞,滑落……

  水泥地上,绽开一大朵鲜红的花儿,染红了女人的白裙子。薛元俯下身去,伸出手指一下子揭去了女人的脸,一张手工做的脸。然后,他嘿嘿一笑:果然是她!

  

  15

  小夏的死震惊了整座医院。薛元作为第一证人接受了警方的调查。薛元满脸悔痛,说小夏对他一直一往情深,只是自己已经有了妻室所以对她冷淡处之。出事的晚上他们加班到很晚,单独相处时小夏情到浓时,不能自已,主动投怀送抱,他不冷静地对她恶言责骂。小夏便哭着跑了。谁知他还没有走出医院的门诊大楼,小夏便坠楼身亡……

  薛元的叙述令所有的人惊疑而又痛惜。薛元有些后悔,觉得此事闹得大了。早知真是小夏在装神弄鬼他何至于如此害死她呢?都是自己太过心虚!夏小嫚,夏小媛----他早该猜到她们之间的关系!夏小嫚,这个分到他们医院才半年的小护士,是她单纯可爱的外表骗取了他的信任。

  他早该确定是她!他所有的助手中只有她能够做出这样精巧逼真的假脸,以至于在没有阳光的夜晚连她的老师都没有看出破绽!

  言石一语不发地坐在地板上,头埋进膝盖里。苏蕙心疼而无助地望着他。重逢之后短暂的喜悦已经过去,他们再回不到从前。不是因为苏蕙,而是因为言石。他无法戴着一张面具去拥抱她,无法再去亲吻她娇美的面颊。尽管她说自己不在乎,甚至要摘下他的面具。而他执意不肯,拒她于千里之外。他们痛苦因为对方的痛苦而更加强烈。

  终于,苏蕙艰难地说出了那句话:“言,要不,你去整容吧。”

  言石没有说话,只是颤动了一下。苏蕙用温和的语调说:“言,这是横在我们之间的鸿沟。只有消除它,我们才能回到从前。我当然不是让你去找薛元。有薛元那样高超医技的整容师还有很多啊。”

  言石终于将头抬了起来,却半晌无语。

  林心怡在人间蒸发了。尽管薛元发誓说他没有伤害她一丝一毫,但言石根本不信。他决定要趁薛元不在家时潜入薛元的家里,他要找到蛛丝马迹,他要找到薛元害人的证据!

  找林心怡下落的不止言石与苏蕙。林心怡的失踪成了薛元的心病。漫漫长夜,再无人陪他度过。他感到孤独无助。

  夜色已经很浓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茉莉香气。这是杨雪玉最喜欢的,她喜欢的便成了他的最爱。薛元嗅着熟悉的味道,对雪玉的思念一点一滴在心中汇集,越积越多,终于冲破了心的闸门。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走进工作间,打开灯,一直走到暗橱边。

  这是一个做得非常隐秘的暗橱,暗橱的门与墙壁浑然一体。他推开挡在那里的矮柜,搬掉墙角的一块木质地板,将手伸到地板下面旋动机关。

  暗橱的门缓缓开启。

  暗橱并不大,但足以放下他最心爱的女人。他将她抱出来,一直抱回卧室的床上。

  他俯下身凝视着床上的女人,热泪盈眶,喃喃唤道:“雪玉!”

  被他唤作雪玉的女人像童话中的睡美人,纯白的真丝长裙,镂空的蕾丝花边,雪样玉般的肌肤。她的发蓬松如云,苍白的面颊在灯光下柔美动人,修长的眉新月般轻盈,长长的睫毛展开优美的弧度,小巧的鼻翼,饱满的双唇。

  她在他精心的呵护下仍然鲜活如初,她永远是属于他的,是他完美的妻。

  薛元轻轻地抚摸着她冰冷的肌肤,吻着她冰冷的唇。一颗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她的颊上,如花含露水。他轻轻用手指试去,爱怜无比。

  突然,他下意识地回头。并没有人,他却感到一阵心慌。他觉得寂静的夜里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切。这双他看不到却感觉到的眼睛正在窥视着他,窥视着他的雪玉。

  

  16

  薛元每日如同一个幽灵出没于医院与家之间。他的表情僵硬,举止呆板,少言寡语。往日那个面目俊朗、笑容纯真、沉稳干练的特级整容师不见了。他连接在手术中出了两次重大的差错,院长忍无可忍,以放长假的名义暂停了他的工作。

  这样也好,用不着再伪装下去。薛元在家中自斟自饮,半醒半醉。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希望,失去了生活的乐趣。连那一直以来的邪恶欲念都失去了。一切逝去,终究是场空。他仅剩那个暗橱里的睡美人了。但他只有在夜深时分,才敢将她抱出来,祭奠她冰冷的身体。

  他感到自己也像那具尸身,失去了灵魂,仅存一件外壳而已。

  朦朦胧胧中,薛元看见一个女人向他走来,娇颜若花,身姿清雅。他的眼睛慢慢亮起了光泽。“苏蕙?你怎么来了?”薛元心中一阵激动,竟伸出手想抓住她纤细的指。

  苏蕙后退一步,脸上挂着笑容:“薛元,你将我也整成雪玉的样子呀。”

  薛元心里一惊,慌忙摇头:“不,不!我不会的!”

  苏蕙不高兴了:“为什么?为什么你把她们都变成了她的样子,单单忽略了我?”

  “蕙”,薛元急切地说,“你知道我是多么努力地追求完美吗?可是,为什么我却得不到!”他望着自己修长的双手,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做出一个心目中完美的雪玉,可是我却接连失败。我不能容忍不完美的雪玉,所以宁愿毁了她!”

  他看到苏蕙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于是温柔起来:“可是,你是多么完美的女人啊。老天无眼,为什么没有让我早些遇见你!”

  苏蕙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张脸瞬间竟变做了雪玉的脸。雪玉的脸因为狂笑而扭曲,再扭曲,渐渐变了形,变得狰狞可怖!

  薛元吓得大叫一声醒来。他摸了摸额头,已经全是汗水。他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想起梦里的苏蕙,不禁叹了口气----为什么会梦到她?这对雪玉多么不忠啊。

  想到雪玉,他猛然坐起,跌跌撞撞地来到工作间。打开暗橱,抱出他的睡美人。

  美人容颜依旧。他将她轻轻放到床上,抚摸着她洁白的裙裾。慢慢的,他觉得她薄薄的衣裳竟然有了温度。他去摸她的脸,发觉她的脸也变得温热起来。他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真的醉了。

  就在这时,床上的雪玉竟缓缓睁开了双目。黑色的有着长长睫毛的眸子,映着屋子里淡淡的灯光。薛元全身一抖,张大嘴巴愣在那里。

  雪玉的眸子轻轻转动,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她的嘴角微微一挑,浮出浅笑,然后竟坐了起来!

  薛元仍然没有回过神来,只怔怔地望着她,以为仍在梦中。忽然,他将手指塞入口中咬去,十指连心的疼痛清晰地由神经传入大脑----不是梦,竟不是梦!

  他猛然跃起来,抱住她,用颤抖的唇去吻她的唇:“雪玉,你真的活了!雪玉!你终于回到我的世界里来了!”

  雪玉的头微微向后一仰,用微弱的气息说道:“元,你一直爱着我对吗?”

  薛元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喃喃地说:“是的,我一直爱着你,一直后悔杀死你。所以我每天都会细心呵护你,幻想你能醒来。我将她们都杀了,因为她们都不如你。你才是我的唯一啊!”

  雪玉在他的怀里轻轻笑了。她一只手环着薛元的脖子,另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裙子,摸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薛元仍然沉醉在如梦似幻的境界里,却突然感到胸口一凉,接着又一热。灼热的液体从体内喷射出来,染红了她洁白的裙子。

  他惊恐地望向他最心爱的女人,却见那女人面带冷笑。他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只是为时已晚。

  他倒在了床上,那双眼睛还在望着他的雪玉,仿佛不相信他所看到的最后一幕。

  被鲜血染红的女人却如一头受惊的小鹿,用不安的眼神看着被她杀死的男人,喃喃自语:“不,你没有将她们都杀死,还有一个活着的雪玉。”然后她微微笑了,伸出素手,纤纤玉指轻轻揭去他的脸。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张标致的假脸之后,五官果真魔鬼般狰狞。

  

  17

  苏蕙发现自己被绑在手术台上,薛元正用无邪的笑容望着她,手里举着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

  无邪的笑容渐渐变得邪恶,锋利的刀刃慢慢朝她的脸部移去,苏蕙感到一阵阵眩晕,绝望地盯着那把刀子,那把即将划破她面颊的刀子。

  她想喊,喉咙里却发不出响声,她想挣扎,手脚却瘫软无力。那把刀子就要在薛元的冷笑中刺入她的皮肤了。她的灵魂突然在瞬间出窍,用尽最后力气大喊一声。

  她汗水涔涔地醒来,在黑暗里惊魂未定。她打开灯,朝言石的房间走去,却发现他已不知去向。

  她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面不安地走动着,刚才的噩梦还在延续着恐怖的气氛。她感到那个梦似乎预示着不祥。言石到哪儿去了?自从他回到她身边,便执意不肯与她同睡。他说害怕她半夜醒来,他的面具滑落而令她受惊。

  墙上的钟敲响十二下,每敲一下都令她心惊肉跳。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终于听见房门开启的声音,接着一阵脚步声缓缓贴近她的耳畔。

  她跳起来,走出卧室,看到言石站在她面前,怀里抱着一个女人。

  他将女人放在地板上。女人的长发像黑色的鱼网,网住苏蕙砰砰乱跳的心。

  “她死了?”她触到女人冰凉的手臂,感到凉意直侵她的心房。

  “心怡?她是心怡吗?她是怎么死的?啊?”她抓住言石的胳膊,身体摇摇欲坠。

  “她不是林心怡。”言石慢慢地说,“薛元已经死了,是被林心怡杀死的。”

  “那她是谁?”苏蕙惊疑地望着地板上的女人。那女人神态安祥,圣女般纯洁,白色的裙子一直遮住她的双脚。

  苏蕙突然松开抓住言石的手,跳了起来:“我知道她是谁了。她是真正的杨雪玉,对吗?”

  言石雕像般半跪在雪玉跟前,机械地点了点头。

  苏蕙猛地喘了几口气,总算没有窒息过去。“那心怡呢?她在哪里?你是说,她杀死了薛元?”

  言石慢慢抬起头来,面具后面的双眼黯淡无光:“林心怡扮做雪玉的尸体杀死了薛元,她已经离开了这里。她说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走到无路可走为止。”

  苏蕙呆呆地看着言石,看着雪玉,半天才说:“那,她怎么办?你打算如何处置她?”她指着地上的死人问他。

  她听到言石开始哽咽起来,只是她看不到他的泪水。他就那样一直半跪在那里,沉默不语。

  后来他将她抱起来,抱进自己的房间。他将她搁在床上,整夜地守着她。

  “我要陪着她,不然她会冷的。”他像是对苏蕙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对死去的雪玉说。

  苏蕙觉得五脏六腑撕裂般疼痛。那一瞬间她明白了:活人,是永远无法跟死人争宠的。她觉得愤恨,觉得屈辱,又觉得那么的无能为力。

  天快亮了。一夜未眠的言石抱起雪玉,走出家门。

  苏蕙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你要去哪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虚无飘渺,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言石止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说:“蕙,对不起。不是我不爱你,是我配不上你,无法再爱你。你……自己好好保重吧,会有好男人好好爱你的。”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却依然清晰,“我要陪着她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远离邪恶的人间,到。”

苏蕙想上前拦住言石,脚却迈不动半步,只有眼泪无声地奔流。言石开始缓缓朝前走,在苏蕙的视野里消失。苏蕙觉得全身都被掏空了。他不会回来了,她想。她永远地失去了他。

  太阳从海平线上跃出来,照亮整个世界。鸥鸟一声声鸣叫,如泣如诉。言石抱着雪玉站在礁石上,海风带着湿润的潮味阵阵吹过,她的长发在风中飘摇着,如一面黑色的旗帜。

  “雪玉,我为你选择了海葬。”他伏在她耳边柔柔地说,“你别怕,不会冷的,有我陪着你。”

  他抱着雪玉,一步一步缓缓朝大海走去。海浪没过他的脚,没过他的膝,没过他的腰。

  阳光洒在海面上,洒在他们的身上,给他们最后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黄金色的光芒。

  海浪汹涌着淹过来,柔长的黑发如一尾游弋的鱼。

  一张面具漂浮在海面上,红色的狐狸脸,诡异地笑着。

蛋生

  1.

  终于做完了老板交待的工作,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正是隆冬时节,公交车的末班车都已经回巢了,疲惫不堪的我只能站在路口等出租车。

  公司远在市郊,周围都是村舍和农田,北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尖利的哨声。我缩了缩脖子,裹紧围巾,四处张望着。

  偶然只有过路车匆忙地从这条窄小的街道驶过。汽车行驶的方向是一片树林,从我站立的位置来看,汽车似乎驶进了那片黑漆漆的树林里,更增添了几丝诡异的气氛。

  我叹了口气,心中诅骂着狠心的老板,眼睛却没有离开那片树林。这个时候,我突然看到一个人影从树林里钻了出来。我吓了一跳,定睛再看,那个人影伸出胳膊挥舞了几下,感觉中,像是在对我招手。

  凭直觉,那是个女人。只有女人才有这么柔美的动作。这么晚了,我这样一个单身男人尚且畏惧这个鬼地方,何况一个单身女人?她站在树林前干什么?是在向我求助吗?

  我的腿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又犹豫了。这会不会是一个诱饵呢?如果我过去之后,从树林里蹿出几个持着家伙的壮汉,那我的小命可就休矣了。

  可是,那个女人冲我招手之后,又潜入了树林,过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动静。好奇感就像描爪一样搔在我的心头,终于,我按捺不住了,决定铤而走险。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树林前,仍然不见女人的踪影。我又朝前走了几步,钻进树林,这个时候,借着透进来的路灯光线,我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坐在一个像石头一样的东西上面。

  白衣女人的容貌看不清楚,她似乎穿得很单薄,抱着肩膀,身体缩成一团。她看见我,又将手伸出来,在空中挥了挥,似乎是让我过去。

  “你是谁?”我放开声音冲她喊道。

  白衣女人却没有回答。不但没有回答,而且猛然站起身,向树林深处跑去。

  看着她诡异的行踪,我愈发相信她是一个诱饵。只是她一定是被迫的,那些强迫她的人连衣服都不让她穿暖和,实在是可恶。想到这里,我竟然不顾安危走到了她刚才的位置上。若干年之前,我曾经是一名武警,即使突然冲出几个拿着家伙的人,我也不会太快就趴下。

  这个时候,我发现白衣女人刚才坐的地方并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团白花花的东西。我蹲下去打亮火机,微弱的光芒中,我发现那竟然是一个白色的球状物。

  球状物酷似鸡蛋,但个头比鸡蛋大得多,直径足有五六公分。

  难道是其他什么动物的卵?我抱起来,那洁白的蛋壳上还留有女人的体温,我被寒风冻得冰凉的手指感觉到了温暖。

  捧着蛋,我回想着刚才女人坐在蛋上的动作,一丝怪异感涌上心头。那女人的模样似乎就是一个正在孵蛋的母鸡。难道,这个女人是想把蛋里的动物孵出来?

  再向女人离去的方向张望时,女人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夜风吹过树林的响声。我的毛孔乍起来,赶忙从树林子里钻出来。

  路上的行人更少了。我终于打消了坐出租车回家的念头,决定在办公室里凑合一宿。

  我捧着蛋返回办公室,打开空调,感觉暖和了许多。我把那个蛋放在我的办公桌上,这个时候,我忽然听到蛋壳里传来一阵异样的声响。

  

  2.

  我被那响声吓了一跳,把耳朵凑过去听,听到里面不断传来微弱的敲打声,像是想要把蛋壳弄破。难道里面的动物即将破壳而出了?这个想法弄得我很兴奋,也有一点紧张。因为我不知道这蛋壳里面会是什么动物。如果是一团可爱的鸟禽类动物还好,假若出来的是一只长着若干条腿的爬行类动物,那将会是一件让人恶心的事情。

  我把办公桌最大的一只抽屉打开,把里面的杂物取出,铺上报纸,又垫上一层厚厚的卫生纸,然后,我把那个蛋放了进去。这个时候,办公室里已经很暖和了。我脱下外衣,坐在椅子上,盯着那个蛋发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更静了,还是蛋里的动物折腾得更厉害了,我发觉蛋里的动静更大了。那个蛋甚至被弄得晃动起来,并且,幅度越来越大。但是里面的动物似乎心有余力不足,任凭“它”怎么折腾,蛋怎么晃动,蛋壳也没有破裂。

  我不由自主伸出手去,下意识想去帮“它”,手触到蛋壳时却又缩了回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越来越恐惧。凭直觉,那里面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怪物!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发出轻微的响声。那声音吓得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绝对不是风吹动门发出的响声,而是一个人敲打房门的声音。

  不仅蛋壳里有东西在敲,门外也有人在敲。我被两面夹击的未知恐惧弄得六神无主。而这时我忽然想会不会是楼下那个值班的保安呢?他一个人值班,耐不住寂寞想上来聊聊,又怕我已经睡下被吵醒,所以试探性地敲门?

  想到这里,我松了口气。我走到门后,轻声问:“是谁?”

  却没有回应。如果是值班的保安,这个时候绝对不会一言不发的。我吸了一口冷气,把门打开。

  那一瞬间我感觉似乎有人硬生生地将我的头盖骨揭下来一样。却没有痛觉,只有灵魂出窍的寒意。我看到门外是一张丑陋到极点的脸。那张脸布满了疤痕,五官不辨,左眼缩在被毁得没有形状的眼皮里,右眼却在眼眶外面吊着!

  我险些晕过去。然后我发现这张脸的主人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布衣,是个女人。与脸迵然不同的是,她的身体在这样简陋的白衣里显得十分曼妙。

  鬼!

  只有在鬼片里才能见到的场面!

  我回过神来时,下意识将门推上。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将那个可怕的“女鬼”与我隔开。

  我擦了一把额头上沁出来的汗珠,然后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刚才在树林里面出现的白衣女人吗?那只蛋的主人。

  想到那只蛋,我猛然走到办公桌前。然后,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3.

  抽屉半开着,里面的那只蛋已经破裂开来,裂为两半。而在两瓣蛋壳之间的卫生纸上,是一个粉红色的肉团。我定睛一看,那个肉团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属于人类的婴儿!

  那个婴儿只有我半个拳头那么大,浑身的皮肤皱皱的,粘粘的,脑袋只有一小点,五官倒很齐全,头发也长出了一些。那个婴儿还是活的,是个女婴,细小的四肢胡乱挥舞着。这时我才发现她的指甲又长大尖。一定是她用尖利的指甲划破了蛋壳吧!她在哭,但声音实在太微弱了。

  我站在那个婴儿面前足足愣了五分钟。这五分钟里,我不知道该对这个婴儿做些什么。我是一个未婚男人,根本就不懂得怎样去护理一个新生儿,况且还是个从蛋壳里孵出来的微型婴儿!

  要打120吗?把这个婴儿送给医院,像她这么弱小的婴儿,似乎应该呆在暖箱里面精心呵护。可是,要怎么对那些医生说?又怎么面对明天早上来上班的同事?他们会相信这个婴儿是从蛋里孵出来的吗?

  这时,我忽然想到刚才门外站着的那个“女鬼”。她是这个蛋的主人,难道她就是这个婴儿的妈妈?那是不是应该让她进来,带走她的孩子呢?可是那个女人穿得那样单薄,这个孩子又是这样娇弱,她能养活她吗?

  我这样犹豫着,还是又打开了门。那个丑陋的女人还没有离开,正站在外面瑟瑟发抖。我忽然觉得她很可怜,对于是她说:“你进来吧,你的孩子她……已经出生了。”

  她听懂了我的话,用那双可怕的眼睛怯生生地看了看我,然后跟着我走进办公室。

  当她看到抽屉里那个粉红色的小婴儿时,她那丑陋的眼睛里迸发出了光采。她的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她不会说话,可能是个哑巴。

  女人伸出细长干枯的手,将婴儿小心翼翼地捧在手掌里,然后撩起衣服,露出一只雪白饱满的乳房。她一只手托着那个婴儿,另一只手捏住乳头,将乳汁挤进婴儿的嘴里。

  我被这一幕惊呆了。我没有料到这样丑陋的女人竟然会有这样美丽的乳房。她给婴儿喂奶时的样子温柔极了。忽然间我觉得她的脸没有那么难看了,然后我的脸有些发烧,眼角有些湿润的液体淌出。

  但是我马上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婴儿的嘴实在太小了,那些乳汁又流出得太急,把婴儿给呛住了。婴儿剧烈地咳着,脸胀成青紫色。女人马上停止了动作,用一双焦急的眼睛向我求助。

  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我想我一定是个天才,忽然有了一个办法。我从另外一只抽屉里找到一盒治疗感冒的口服液,把里面没有用过的吸管取出来,然后又找来一只干净的一次怀纸杯,用剪刀把纸杯的底部剪掉,然后把纸杯底部和吸管递给女人。

  女人虽然又丑又哑,但脑子并不笨。她很快领会了我的意思,把婴儿重新放回抽屉里,然后把自己的奶水挤在那个杯底里。

  我则趁这一会儿工夫找出一件干净的白色棉T恤,用剪刀剪掉一块,轻轻把女婴的身体裹住。

  女婴这个时候已经不咳了,呼吸很畅通,脸色红润了许多,一双绿豆大的眼睛似乎在看着我。

  我捧起女婴,配合着女婴的妈妈把吸管的一头放进女婴的嘴里,另一头浸在杯底的奶水里。这个时候奇迹出现了,女婴开始吮吸了。不一会儿,就把杯里的奶水喝掉了大半。

  女婴吃饱后,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女人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把婴儿放在双掌里,眼睛凝神着她的孩子,目光一刻也不愿意离开。

  这个时候我才去想: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为何会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生下她的孩子?

  4.

  我把我的疑问说给这个女人。女人的目光终于离开自己的孩子,警惕地看着我。她的婴儿已经睡着了。刚才破壳而出一定耗费了女婴太多体力,现在吃饱喝足,香甜地熟睡了。

  我发现女人目光中的警惕,于是说:“你别怕,我既然帮了你和你的孩子就会帮到底,你不要有顾虑。”

  女人叹了一口气,目光重新回到熟睡的孩子身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一只手则抬起来,像在空中写着什么。

  我明白了。我在抽屉里又铺上一层毛巾,把那个小家伙放上去,然后递给女人一张纸和一枝笔。

  女人开始在上面写起字来。

  十分钟之后,女人写完了,把那张纸递给我。出乎我的意料,她的字体居然流畅而且秀气。

  她写的是:

   我是个不幸的女人,在一场火灾中毁了容,又失了声。后来我的丈夫抛弃了我,我又没有亲人,于是只能流落街头。更不幸的是,我被他们抓起来,成了他们的实验品。后来我怀孕了,三个月后生下了一只蛋。又过了三个月,我忍受不了他们的折磨,又担心我的孩子会成为他们的又一个牺牲品,于是偷走了我的孩子并逃了出来。天很冷,我知道我的孩子快出生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遇到了你。我冒险向你求救。不然,我的孩子可能已经冻死了。

  看完了女人写的字,我才知道世间真的有这样的奇迹。这个女人怀孕三个月就生下来一只蛋!再过三个月,这个蛋就孵出了一个孩子!这不是美国科幻大片,这样的事情就活生生摆在我的眼前!

  可是女人说的“她们”是谁?任凭我如何追问,女人就是不回答。

  我陷入思考中。我想到离这里两公里远的地方,同样是远离闹市的市郊,有一家医学院以及附属医院。难道这就是女人说的“她们”?这个“人蛋”孵出的婴儿就是他们的研究成果?如果是这样……

  我还没有肯定我的猜测,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是一群人,边说边靠近我的办公室。

  

  5.

  我听见门外有人问:“你肯定她在里面吗?关键是那个蛋。”

  是值班保安的声音:“我看到李天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说的蛋。但我肯定那个女人是进了这座楼了。我看到她的时候,还以为看到了鬼,差点儿被吓死!”

  女人听到这里,又开始瑟瑟发抖。我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外面的人已经开始敲门了。

  我打量着我的办公室,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可是我知道不能让这个女人落入他们的魔掌。敲门声中我保持着沉默,试图把那只双人沙发搬到门后抵挡他们。

  可是我还没有开始搬那只沙发,外面的人已经用极其野蛮的方式破门而入了。是三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以及那个值班的保安。

  “他就是李天!”保安向我一指。我用鄙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看他得意忘形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已经得了他们很多好处。

  这个时候,三个穿白大褂的男人都已经看到了那个女人。他们高声叫嚷着冲向她,抓住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丑陋女人。

  “蛋呢?”他们高声叫着。有一个人已经跳起来奔向抽屉。那个新生儿敏感的神经被他们惊动了,开始哭起来。她的哭声吸引了那个跳起来的男人。我很惊讶如此细小的哭声都能被他的耳朵所捕获。

  那个男人看到了蜷缩在抽屉里的女婴,发出高亢的叫声,然后大喊:“齐教授,林教授,你们快来看!”

  另外两个人奔过来,看到女婴之后亦发出了喝采声。三个人忘了那个女人,也无视我的存在,围绕着女婴兴奋地谈论着。

  “真的是今晚出生了!”先发现婴儿的那个人说道,“看来我的预测是对的。可惜让1号实验者跑了出来,我们没看到蛋生儿破壳时的情形,太遗憾了!”

  “张教授”,另外一个人说,“我一会儿就给在电视台的朋友打电话,明天就向全世界公布我们的成果!我们一定可以获得诺贝尔奖!如果这项成果得以推广,可以想象,全世界的女性将不再受怀胎十月、一朝分娩的痛苦了,也不用再做足月子。这可以大大地减轻女性的负担,也可以让女性在事业方面少受歧视和损失……对了,林教授,一号蛋生儿的健康状况怎么样?”

  另外一个男人已经给婴儿做了初步的检查,兴奋地说:“很健康!除了小一些,应该可以达到正常新生儿的健康标准!”

  “那太好了,我们快点回去。她要放在温箱里才绝对保险,千万不能感染了。我们还要检测一下这个蛋生儿的基因,太好了,是个女婴,将来她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例天然的能够产蛋的女性!”

  三个人说到这里,就要带着女婴离开。那个女人一下扑了上去,嘴里发出沙哑的毫无意义的声音。但在我听来,那声音就是:把孩子还给我!

  

  6.

  “把孩子还给她!”

  到这个时候,我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气愤,把女人想说的那句话替她喊了出来。

  三个教授看着我呆了一下,其中一个教授说:“你凭什么来干涉我们这样开创人类新纪元的成果?这个婴儿我们要带走,不然,她活不下去的。”

  我指着女人问:“那她呢?你们会把她怎么样?”

  还是那个教授说:“她本来是个沿街乞讨的又丑又哑的女人,我们收留了她,给她吃的,穿的,住的。当然,她为我们的研究做出了极大的贡献,这些都是我们应该给她的。但是,她越来越不听话了,竟然偷走了一号人蛋,差点弄砸了我们伟大的试验。不过,既然人蛋找到了,蛋生儿也活着,我们就不追究她的责任了。她现在去哪里我们也不干涉了。”

  我急了:“你是说,你们不会再管她了?”

  那个教授诧异地看着我说:“她只是个实验者,已经完成了我们的实验,难道我们还要养活她一辈子不成?”

  “可是”,我被气得开始晕眩,“你们得让她跟她的孩子在一起!她是孩子的母亲!”

  教授摇摇头:“这个我们就无能为力了。她养活不了这个孩子,我们得先帮她养活才行,而且,还要继续观察孩子各方面的指标。”

  教授说到这里,那个女人发出了可怕的吼声,像是母性发作的动物的叫声,听得我毛骨悚然。

  女人疯了一般冲向抱孩子的教授。教授毕竟只是教授,不是武林高手。因此,我帮着女人夺下婴儿的时候,那个教授已经仰面倒下去了。

  对了,我说过,许多年前,我曾经是一名武警。我才是一名武林高手。

  我把安然无恙的女婴交给女人,她感激地冲我点点头。另外两名教授傻傻地看着我们,不知道该不该冲上来抢。我想,也许他们不敢上来抢,不是怕和他们的同伴一样被我揍倒,而是怕伤了那个女婴。

  那名保安则步步后退,以旁观者的身份注视着这一切。

  我想把门打开,让女人走掉,又担心女人和她的孩子都被冻死在街头。

  被我揍倒的那个教授呻吟着坐起来,鼻青脸肿地瞪着我,眼里冒出怒气。

  “你少管闲事!”他说道,“你不要成为破坏我们人类伟大进步的一个罪人!”

  我冷笑了一声:“收起你们的花言巧语吧,你们只不过是为了个人的名利罢了。为了名利,你们践踏着别人的尊严,剥夺了一个母亲最基本的权利!”

  那个教授叹了口气说:“好吧。这样好不好,我们带走婴儿,也带走这个女人。这样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我想了想,也许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吧。最起码,他们可以保证婴儿的健康,保证女人的温饱。

  我正想说服女人同意跟他们走,那个女人却突然冲向窗子。

  她一把掀开窗帘,拉开窗子,接着跳上了窗台。

  我们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7.

  事情的结果让我久久无法停止心痛。

  那个女人在我们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我离那个女人是最远的。自诩是武林高手的我此刻也无能为力了。

  这是十三楼。我知道,楼外的广场上是坚硬的水泥地。当我听到楼下传来的一声巨响,我不敢去想象模样本来就骇人的女人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还有那个孩子。那个可怜的从一枚蛋壳里孵出来的女婴。

  那一瞬间,我心痛到极至。我已经和那个女婴建立了一种特殊的感情,无法割舍。

  我看着那三名教授捶胸顿足,纷纷往楼下跑的样子,心想,也许对于女人和她的那个才出生的孩子来说,这会是一种解脱吧。

  我走到窗前,夜风吹得我颤抖不止。我向窗外张望着,窗外却如同一只巨大的黑洞,我什么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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